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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春,也就是我念初三的下学期。
开学时,语文老师换人了,新来的老师名叫王金翎。我第一眼见到她,就被她的美丽和优雅深深迷住了。那天,她穿着一袭浅蓝色带着花边的连衣裙,脚上是一双乳白色的高跟鞋,配着肉丝短袜,一条黑润的大辫子直垂腰际。
她迈着欢快的步子走上讲台,轻轻一弯腰,便开始自我介绍。她的声音很好听,像珍珠落在玉盘,又像百灵鸟一样婉转。就是她这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她从我身边轻轻走过,没有留意我,却把我的魂儿带走了。
下了第一堂课,教室里便议论纷纷,好几位好事的同学围绕着王金翎老师的过去和现在展开激辩。我竖了耳朵,在旁倾听。其间以小磊的嗓门最高:“知道么,王金翎老师今年二十四岁,属……属什么的我不知道,她是省城一家知名的师范大学毕业的。她家在县城,来这里只是实习,迟早会调到县里去。她……”
“她有对象吗?”小燕插口问。
“你们女人怎么总对这种事感兴趣?”大海接口说,“像她这么漂亮的女人会没对象吗?肯定有的是!”
“长得漂亮就是好,好找对象,挣钱也多。”小燕说。
“漂亮跟挣钱有关系吗?”大海显然一怔。
“怎么没有?”小燕说,“君不见那些妓 女乎?如果妓 女都长得……”
“闭嘴!”我听了他俩的话,心里很不舒服,“你们知道个屁,听小磊说!”
“对,都是屁话!”小磊又说,“王老师的确谈过一次恋爱,她男朋友就是跟她同一所学校的一个体育老师。这家伙长得五大三粗、人高马大的,一米八几的个头,黝黑的皮肤,满脸横肉,看上去就很野蛮。女人就喜欢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总能给女人安全感。你们不知道,这家伙可了不起呢,他是国家三级运动员,摔断过好几次腿,至今腿里还有钢板。就因为这,他才做了体育老师,不然他早就去奥运……”
“行了。”大海说,“他俩为什么还分了呢?”
“这还用问,感情不和呗。”小燕一脸不屑。
“对……不对,他俩不是因为感情上的事。”小磊说,“王老师的父母想招个上门女婿,因为他们只有王老师这么一个闺女。可是,那体育老师的家境也不赖,算是小康水平,吃饭有肉,出门有摩托。何况,他也是独苗,怎么可能给人家当上门女婿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小燕的语气透着几分怀疑。
“我是万事通,这名头岂是虚得?”小磊拍着胸脯,“我就有这种本领!”
下班后,我在车棚里截住小磊,四处无人,我轻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小磊愣了:“知道什么呀?”
“关于王金翎老师的事。”
“噢,我是万事通……”
“说实话!”我沉下脸。
“很简单。”小磊笑着,“我伯父就在那所学校里当过班主任,我能不晓得吗?我伯父可了不起,是咱市的二级教师,也是二级残疾……”
“你喜欢王老师?”我冷冷地说。
“你有病啊!”小磊怔了怔,“这是大人之间的事,我们小孩子——你还别说,王老师那么性感,如果能搂着……”
他还没说完,我抬手就是一拳。他倒退两步,险些摔倒,怒了:“你疯了?你想打架?”
我也怒了:“做人要厚道,你也会有女儿的时候,将心比心,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注意素质,男人可以好色,但不能耍流氓!”
“我知道,这还用你教我?”小磊突然提高声音,“我不要女儿,我要生儿子,我要传宗接代!”
不远处突然响起女人的轻笑。我俩悚然回身,只见杨伟华老师咯咯笑着走进车棚。我和小磊都是脸上一红,推起自行车,灰溜溜地跑路了。
我心里有了王金翎老师的影子,我知道这样很不合适,可我挥之不去也无可奈何。每天都盼着上语文课,只有在她的课堂上,我才能感受到我的热血。
她布置的作业,我是最按时完成的一个;她提出的问题,我总是第一个举手,回答也算圆满,因为她总是微笑着让我坐下;她安排的大扫除任务,我总是抢着去做,充分展示了我骨子里的积极性和吃苦耐劳的优良品格。我无非是想引起她的注意,希望她能对我生出一丝好感。
或许王金翎老师觉得我的作文还可以吧,或许语文考试我总能考个高分吧,她把我们这三五个文科尖子生当成了重点培养对象。不过,我们几个都有很严重的偏科现象。
有时星期天,她会把我们叫到她的办公室去,让我们帮忙批改卷子,修改同学的作文。末了,她会指点一下我们学习中的不足。可以说是我们帮她工作,也可以说是她对我们的单独辅导。
能够近距离的接触她,呼吸她的气息,感受她的芬芳,我自是心花怒放。别的同学不一定会这么想,也许会觉得这占用了他们宝贵的玩闹时间。这在于我,绝对是快乐而兴奋的。明知是雾里看花,我也很满足。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下起瓢泼大雨,冷风也似乎帮着大雨肆虐,卯足了劲摇晃那些纤瘦的树木。
小磊望了望窗外,叹道:“陈耿,这大风大雨的鬼天气,外面肯定很冷,我们还要去帮王老师批改卷子吗?”
我笑了:“我好像听见水手说,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小磊触动了情怀,说:“对,还有梦!”于是倒头又睡。结果,第二天他被王老师安排在教室门外站岗,站了整整一节课。跟他一同站岗的还有那几个曾和我一同去批改卷子的家伙。
那天,像是有人支使着我似的,我破天荒地对着镜子梳理发型,末了还拿起小磊的啫喱水喷了几下。然后,我慢条斯理地撑起雨伞,大摇大摆地走出宿舍。
外面的风雨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我穿着单薄的衣衫,体内却奔腾着一团火。走在风雨中的我,心情竟格外舒畅,忍不住哼起流行歌曲:“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寂寞男孩的情窦初开,希望你给我一点爱。嗳,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原来每个女孩……”
“小屁孩,我是你奶奶。”旁边一家粮店的檐下站着个老婆婆,拄着龙头拐杖,满脸皱纹,当在耄耋之年。
我没说话,但加快了脚步。
校园里冷冷清清,看大门的老头用诧异的眼神打量我,仿佛我是个什么怪物。
我收了雨伞,快步上了二楼,转过走廊的拐角,便立住了。
王金翎老师趴在走廊的窗台上,望着外面的雨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