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继仪慌里慌张跑到丽裳居后门,在大槐树下不安地踱着步子。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牧裕县主出来了,眼里带着惊喜:“江郎,什么事这么急?”
“我在家里查看案件的宗卷,发现一份写给太尉大人的信笺,事关重大,所以叫大川给你传话,想见太尉一面。”
“嗯,我已经将话捎给父亲了。”
江继仪语气急促:“可是,我家那个见识短的,竟将那信笺烧了!”
牧裕县主一愣。
江继仪急得大拊掌:“我本意见到太尉时,将这信交给他,现如今竟然烧了......”
见他六神无主的模样人见犹怜,县主噗嗤一笑:“放心,我这就和父亲讲清楚,他不会怪你的。”
“真的?”
“真的。你先回去,让大川在这里等我消息。”县主笑靥嫣然,转身走回店中。
江继仪怏怏回府。
很快,太尉府来人,请他到府中做客。
出乎意料之外,太尉见到他也是和颜悦色:“江侍郎任职不足一年,能力超过不少资历老臣,后生可畏呀!早想找你来敝府见见面,拖沓至今。”
江继仪连忙感谢太尉青眼。
太尉让过茶,这才敛起笑容,低声问:“先听绚儿说你要见我,有物件交予我。后来绚儿又说,那物件被毁了。怎么回事?”
江继仪遂将卷宗里发现写给太尉的信笺,却被妻子烧毁的经过说了。
太尉很是不悦:“既然有心交给老夫,为何又烧毁?”
“这,是晚生处事粗疏,随口对贱内说了句‘纸条非同小可,处置不当回会涉及人命’,贱内就建议‘不如烧掉,一了百了’。我急着叫人联系您,没有及时回应,等回转书房,没想到贱内见识短浅,真的把信烧了.....”
说着万分羞愧。
太尉沉着脸,一下一下敲打桌面,许久才问:“看来,你当知道信函内容?”
“晚辈略通乌罗文。”
听到这一句,太尉倏地转过脸,凌厉地逼视着江继仪。
江继仪芒刺在背,只能低眉俯首,大气不敢出。
又许久,才听太尉冷声问:“信笺夹在什么样的卷宗里?”
“晚辈查验上月一桩人命案,无意翻阅到一份卷宗,乃是前年京畿走蛟溜坡事件,里面夹杂些许被埋人的遗物,不外纸张信笺之类。晚辈也不为意,不巧那张信笺飘落地上,晚辈捡起,因为略通乌罗文,读出是写给大人您的信......”
见太尉脸色墨黑,江继仪连忙解释:“太尉您德高望隆,晚辈仰望大人如高山仰止,实为虑及大人或许未知此事,恐遗漏您故友讯息,故而前来报讯。”
他确实出于这个考虑。
因为前年京畿走蛟溜坡事件,掩埋二十多人,有七八人不明身份,京兆府记录好特征,留下物证,这信笺就是物证之一。
太尉见他神情真诚,心知确实出于敬仰之心才来报讯,且信的内容应该没有异常之处,就放缓语气问:“可记得信函内容?”
“晚辈记得。”江继仪将信背了出来,“朱有吾友,十年前一别,情谊难忘,渴盼再晤。今听闻熟识客商到贵都,特托其携简信致友,以表怀想。祝友顺安!伊即多。”
太尉一直神色淡淡,待听到“伊即多”三字,才挑起眉头。
只见他面露悲怆,哑声说:“老夫当年游学四方,不慎被流民裹挟到乌罗地盘,得伊即多关顾才脱身回国。此后再无讯息,没想到他曾经派人联系我!”
江继仪也唏嘘,说:“估计送信的客商到了京畿,不幸遭遇走蛟溜坡,从此下落不明。”
太尉长叹一声:“你来报讯亦好,否则老夫竟不知乌罗老友如此念我。只是如今时局不稳,老夫不便回复他,此事只能了了。”
得知太尉态度,江继仪也是灵醒,当即表态:“大人放心,晚辈只告诉您一人,绝不再对第二人提起。”
“如此,甚妥。”
此后,江继仪果然守口如瓶,从此矢口不提此事。
然而过后回想,不由后怕。
与异族通讯,乃朝臣大忌,自己涉及太尉隐私,无异履入薄冰。
那宗卷在档案室蒙尘,估计过后也不会有人关注,那信笺用乌罗文写成,举国上下没有几人会读,即使自己读过,又有何忧?
再退一步,焚烧了便焚烧了,吩咐夫人管住嘴巴,此事亦了了,何必自找麻烦,报到丽裳居去?
想到丽裳居,江继仪不得不躬自反省:也许,自己为报她的款款深情,才不惜履险;又或者,自己为的有个借口联系丽裳居。
太毛糙、太冒进了!江继仪有点后悔。
不过很快,新的任命书下来了,擢刑部侍郎江继仪为三公曹尚书。
升职如此之快!二哥江奉仪喜滋滋前来贺喜。
看着二哥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模样,江继仪又想:也许冒这个险是值得的!
又想起多得县主关顾,才化险为夷、时来运转,不由心生感激。
此后十日,郊外赏梅,与县主不期而遇,为着这份知遇之恩,江继仪不再敷衍躲避,欣然应允县主邀请,与她雅阁品茶。
谁知县主面对可望不可即的郎君,说自己十七年来被父母兄长宠溺,被千百人夸赞,所想要的没有得不到,谁料终身大事如此蹉跎,竟致心事难圆。
说着叫丫鬟拿出梅花酒,自斟自酌。
江继仪看不得她自暴自弃,也陪着饮了几杯,又被县主激将,再饮几杯,于是不胜杯杓,烂醉不知自处......
再醒来时,唯见二人衣衫不整,县主在怀中嘤嘤哭泣。
江继仪早已爱慕县主绝世才貌,又抱感恩之情,爽性沉溺其中不思归路。
此后事态的发展,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也毋须他操心,自有人处置得妥妥贴贴。
尘埃落定之后,新妻贤惠、才貌双全,为他生下两男一女,京城江府里妻贤子孝,天伦融融。
有德高望重的泰山罩着,江继仪即使曾经在伪朝任职,也无人指摘。
等新朝建立,元淯帝不拘一格,大部分沿用旧制,很多官位没有换人,江继仪稳坐三公曹尚书之位。
这,只因他背后的大泰山被元淯帝钦点,再次出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尉。
江继仪认为自己选择对了。
然而近半年来,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心里开始惴惴不安。
当年那封乌罗来信,似乎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