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不给斐然一个眼神，翩然转身，几步走到明德身前，恭敬行了大盛女子之礼，朗声道：”齐王殿下，你有所不知。我生平最是痛恨叛国之人，绝不与此等人物为伍。况且，我同他才成婚数月，他所作所为我一概不知，在我塔布，这种情况，我有休夫之权，还望殿下成全，让我和乱臣贼子脱离夫妻关系。“
”好！好！好！好一个休夫之权！“明德击掌而笑。
“自古以来，只有男子休妻，塔布竟有女子休夫，真是世间奇事啊！” 陈远叹道。
这休夫之语一石激起千层。王府诸人皆愣在当场，不少人痛心疾首，不忍看向斐然，垂目低头。禁军纪律严明，尚且没有争相讨论，但那窃笑之态，鄙夷的神色分毫不少。
“堂堂王爷，竟然要被妻子休弃，奇耻大辱啊！”陈远火上浇油，说得兴起。
良久过后。
”宋柯，你在说什么啊？“
”那签字同指纹，你明明知道的，你知道的。”
“你是知道的。”
“你分明是知道的。”
“你明明是知道的。”
身后是斐然迷惘又悲痛的声音，他执拗地强调着这句话，像一个孩子一般，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眼圈渐渐发红，泪光闪现，泪珠一颗一颗地砸入泥地。
宋柯背对着他，打断他的絮语，道：“殷斐然，怪不得你日日宿在书房，原来是有不可告人之事。这通敌叛国之事我怎会知情？”
“左右，笔墨伺候，让本王亲自为公主主持这休夫之礼。”
“那便多谢齐王殿下，小女子感激不尽。”
禁军就地取材，从秦王府内搬来桌案椅子、笔墨纸砚等物。院子中央，桌案边，齐王躬身，稳健运笔，蘸满墨汁的笔尖在雪亮宣纸上游走。
陈远立在一旁，探头将文书念出，语气不屑，声音宏亮。
”今有罪人殷斐然，自幼蒙受皇恩，然行为不端，通敌叛国，实乃不忠不孝不义之徒。所作所为皆合塔布休夫之俗。其妻塔布公主宋柯品行端正，深明大义，不屑与之同流合污。故此立休夫之书，表夫妻缘尽，昭告天地，自愿立此文书为照。“
陈远念完，将斐然从地上提溜起来，又推搡他到桌案上，道：”签字画押吧，别耽误了公主才是！“
斐然定定望着那白纸上的字。
”宋柯，这些是真心话吗？“他忽然问。
宋柯爽快地说道：”自然，我现在只恨当初为你表象所惑，自请婚事，居然让我的人生有你这个洗不清的污点。”
”污点？从来只有我捉弄人，没想到如今竟被你一个莽荒小民戏弄，也真是报应啊。”斐然受伤极重，几乎站不稳，他摇晃了几下，用手按住桌案边缘才稳住身形，说话时也没什么力气，语气尽是嘲弄。
天气炎热，林间蝉鸣愈发急促。头顶的乌云像大山压下来一样。宋柯心中愈发急躁。
“殷斐然，你别再拖延时间了。也别想着拖我下水，齐王殿下显明，自会知道我是无辜的“
斐然看了她一眼，眼中是恨意，是自嘲，是神伤，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竟然是有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沧桑和悲凉。
他终于提起笔，”刷刷“几下写好姓名，用拇指抹去唇角的血，再用力摁向文书左下方的签字。
宋柯将休夫书拾起，细心叠好，捧在手上。
“齐王殿下，还请派一人将此文书送往京兆尹处公证。”
齐王明德心情大好，连连点头：“ 举手之劳。“
斐然已经套上沉重镣铐，禁军押着他向王府大门走去。长长的锁链在地上拖曳，发出金属碰撞的”叮当“声。他走得很慢，禁军不耐地推了他一把，骂道：”卖国贼，快走！“
斐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又蹒跚了两步，却驻足不前。
他停在了宋柯身侧。
”我签字画押，并不是怕了你们，而是恨你这巧言令色，无情无义的妖女，我殷斐然此生都不会再于你有瓜葛。“
宋柯垂头，好叫人看不见她嘴角的苦笑同眼里的落寞。这些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向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痛。她早在脑海中预想过斐然的反应，生气、暴怒，抑或是不甘，却从未猜到他会是如此沉痛、决然。她也未曾猜到她竟会心痛。宋柯伸手捂住左胸口，稍用力按了按，然后她重新扬起头，眼中是一派云淡风轻，彷佛不曾发生过什么。
她迎上斐然的目光，冷漠说道：“我也恨自己看错人。如此，正好。”
此时，一道闪电劈开浓密乌云，雷声滚滚而来。雨点劈里啪啦打下来。
豆大的雨珠瞬间打湿了斐然的衣衫。衣衫紧贴住身体，看上去更为瘦削凄凉。雨水像是一条鞭子，无情抽打着世间的一切。院中的花草树木落了一地的残花败叶。
陈远护着明德到凉亭，禁军也都奔至屋檐或长廊避雨，只留下秦王府诸人在原地，任由暴雨冲刷。
雨幕中，斐然的身影远去，越发显得萧瑟凄惨，渐渐模糊，直至消失在宋柯视野中。府中下人低声哭泣，哀婉凄惨。
虽然躲避及时，但宋柯仍旧淋了一些雨，她立在屋檐之下，抹去脸上的雨滴，朝王府大门口望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斐然下狱，自己业已取信于齐王。保住了自由身，才有机会将斐然救出。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暴雨洗礼后的院子，虽雨后清新，但一派狼藉，枝折花落。墙角王府诸人早已是落汤鸡磨样，极其狼狈。一个个子娇小的侍女忽然”咚“得一声到底。
宋柯上前查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发热得厉害。
身边忽然响起一道少年的声音：”无情无义的妖女，滚开，不要你假好心！“
宋柯回头，发现林正死死盯着自己。
她扯了一个微笑，道：”待会儿，我让齐王放了你们，有本事你自告奋勇，去大牢里给你家主子作伴。“
林正瘪着嘴，只是不服气地瞪着她，眼中愤怒十足。
”我们王爷是被冤枉的。“
宋柯冷笑了一声，走向凉亭。
“齐王殿下，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这些无辜的人。他们只是在府上做事讨生活，自然不会涉及殷斐然叛国之事。”宋柯说道。
明德眼中藏不住的志得意满，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道：“真是神清气爽。”
陈元道：”殿下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自然，证据确凿，这次的事情记你一功。“
”多谢殿下。“
宋柯被晾在一边，她提高了声音：”齐王殿下！“
明德像才听到她的声音一般，道：”公主自身尚且难保，还有空管别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