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辜负沈彣的期待,恩格勒斯总部打来的电话非但没有动摇厄尔敏,反倒成了商谈达成的催化剂。此外他还附赠了惊喜,决定追加一笔款项投入李修齐的传媒帝国。不禁让人怀疑,这通电话是打来力挺他的吧?
个中内情不得而知,好在喜人的成果和满足一样,又能保下一只猫了!
为了接下来造势,正式签订合约后,厄尔敏还向李修齐约稿,想和沈彣来一次对谈,聊一聊对行业的展望。
“我不喜欢回应旁人的诋毁,那不仅极容易陷入自证困境,也会让事件的关注度高居不下。但不受挑拨不代表对挑衅无动于衷,这一次叶先生触及我的底线了!沈先生不介意让我利用一下你的美貌吧?”
美貌?一米八七的成年壮汉的美貌?!沈彣有点炸,但还是维持着良好的修养,“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词吧?比如Gutaussehend(英俊潇洒)、Charisma(魅力)......”
厄尔敏却无动于衷,压力就这么来到了翻译身上,“注意用词啊!”
可惜一边一个翻译,他只指挥得动自己这边的,一个美色,一个美丽,就好比给他挖的坑和挖出的土,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将他埋葬。
好在沈彣的心理素质过硬,坚决不死!他清了清嗓,“嗯哼!也就是转移媒体焦点?”
是他在转移众人的焦点吧?厄尔敏一个没忍住,都忘了自己听不懂中文的设定。好在刚才没笑,大家也以为他是笑点延迟而已。
“嗯哼!是广而告之。之前的回应称得上有理有据有节,但毕竟受众有限。”
之前聂氏的回应是,沈繇带着他办公室的人在公司门口支了个摊,给记者答疑,为闹事的人普法。他长得帅,说话也好听,愣是用不卑不亢、不急不缓让另一方现了咄咄逼人、无理取闹、强势情绪输出的形。
“再且恩格勒斯的投资本就不是沈先生的全部目的,不是吗?”
沈彣笑笑,不置可否,“未来可不得从长计议吗?”
对谈的敲定一方面让李修齐欣喜,另一方面又在为沈彣忧心——厄尔敏将他竖作典型无疑是一种捧杀。好在聂钊华心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兴头上还特别嘱托一定把他们家阿彣拍得帅一点!于是担忧主要凝结在了他自述的不懂技术上,怕不是要鸡同鸭讲没得聊?可有奶便是娘,他小小地担忧了一下,便高高兴兴地做准备去了。
反观唐幽芙,则表现出了她与众不同的良心。她找到沈彣提醒道:“他貌似是RWTH机械制造专业的优秀毕业生,不晓得‘不需要懂技术’的小沈先生,准备如何应对呢?”
哈!等着被天降正义吧!纯良的神情完全压制不住她的不安好心。
“嗯~”沈彣略一思考,解除了他的苦恼,“不管怎么说,我应该比小唐记者要懂得多。恩格勒斯先生不想为难你,就一定为难不了我!”
唐幽芙惊到瞪大美眸,人怎么能自负得如此清新脱俗?
事实证明厄尔敏非但不会让唐幽芙为难,也没有难为沈彣的意思。
两个小时的对谈基本围绕在企业发展、行业未来上。原是些最易产出假大空的话题,却因为热忱,因为清晰的自我定位,因为条理的阶段性目标,将水分挤了出去。
唐幽芙难得文思泉涌,可惜他们所在的老字号西饼屋包间只给预定3个小时,不足以完成报道,只能尽可能地将可切入点记录下来。等她收笔抬头,点心早已布好,而围坐圆桌的另外5人正用一种称得上慈爱的目光围观她。
阵仗大得令小记者诚惶诚恐,“不好意思,耽搁大家享用点心了......”
年资浅免不了夹着尾巴做人。可厄尔敏在,压根不给她找到自己尾巴的机会,“不妨事。不过,专注一件事虽好,劳逸结合、张弛有度更好。一起尝尝吧,沈先生大力推荐的法式千层酥!”
这一次开口便是标准的普通话,而且他还能熟练使用成语俗语?!李修齐惊诧之余,来回扫视周遭几人,竟没有人和他同频率?也是,助理、翻译都是厄尔敏带来的,唐幽芙、沈彣与他的交流也比自己多......合着就欺负自己无知是吧?
“准确说是心心念念。我并没有吃过,也是慕名。”虽然对食物不感兴趣,但沈彣却很喜欢甜食。选在这里搞对谈,也是他想吃这里的法式千层酥却迟迟排不到号,借机让日报来刷脸之故。当然,其中也少不了老饕李修齐的应和。
“如若不合恩格勒斯先生的口味,还请海涵。”
“海涵?恐怕是的——我不爱吃甜腻的东西。”
“那你可一定要好好品尝,不甜不腻在中国可是甜品的最高赞誉。”说着还给他倒上一杯清甜微涩的祁门红茶中和口感。
厄尔敏品尝过后,虽没有直接表述,但看神情应该是认同了的。
“点到即止,过犹不及。所谓‘中庸之道’便是如此吧?”
比起许多本国文化滋养出来的人将之粗暴地理解作折中,他这个老外的解读倒更具深意。
李修齐见缝插针地求解惑,“恩格勒斯先生的中文可真好!何不,”他看了眼翻译武震,颇具情商地,“给武先生放天假呢?”
“厄尔敏,请称呼我为厄尔敏。”对唐幽芙的师傅,他一贯谦逊有礼,“我不喜欢将工作和生活混作一团。再且请翻译走的是公司的账,这些日子我和震合作得也很愉快!”
所以能给他积攒工时就攒上,花公司的钱交朋友,就讲求一个爽快!
“没想到厄尔敏也有凡尘的一面。”
“人到底是活在人间的。小时候我曾有一个很......地道的中文教师,‘脚踏实地、仰望星空’便是他留给我的箴言。”厄尔敏微微一笑,“我其实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和事情了,唯独这8个字,牢牢地焊在了脑海中。”
“他是中国人?”
“嗯。”
“没想到你小时候家中竟安排得有中文教育!”李修齐也是感慨,“中世纪的拉丁文,大航海时代的西班牙文,民主启蒙时期的法文,乃至二十世纪初的德文,语言的兴盛和影响力从来不是文化范畴的事情。”
“怎么说呢,70年代不止是我的幼年期,同时也是我母亲的韶华之年。那时我们生活在纽约,一个现今令全世界的年轻人心驰神往的国际化大都市,但她告诉我说,他们那个年代的年轻人更向往北京。”
“令堂来过中国吗?”
“嗯,那之后便变了一个人......”
“咣当”一声打断了厄尔敏的娓娓道来,是唐幽芙突然站起身来,实木椅子与实木地板摩擦制造出的钝响。而这一次对自己制造的不和谐因素,她没有再谨小慎微地看人眼色,只不失礼貌地离席,“抱歉,容我暂离一会儿。”
等她从卫生间整理回来,包间内的众人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在厄尔敏的授意下,助理拿出了两台移动电话,说是对唐幽芙和李修齐今日劳苦的答谢。对于需要随时随地掌握一手信息的记者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但抵得上他们好几个月工资的价格又让人不敢乱收。果子蜜枣尚且吃人嘴短,何况这么贵重的东西!它们早被命运标好了代价。
李修齐看向唐幽芙,她正瘪着个嘴,瞪着厄尔敏。强扭的瓜不甜,他再看好也没意义,便寻思该自己挺身而出了,只是厄尔敏摆明是找个由头给她送礼物,自己拒绝能成吗?
没等他想好说辞,厄尔敏先想好了应对手段。他转手将移动电话推给了另一边的沈彣,以眼神示意由他来送。
看戏的莫名成了演戏的。沈彣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他虽然没有追过女生,但不妨碍从旁人的爱恨纠葛中总结出一套理论——爱情大多数时候都表现为自私的独占欲,至于无私付出的部分也多半建立在这一基础上。面对如此大方且不做作的男人,他都要忍不住拍手叫好了!
但这并非他选择帮忙的理由,而是花别人的钱做自己的人情,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吗?
然而小记者却不惯他,没等他发功,便道:“小沈先生觉得自己比他好在哪里?”
“听上去,至少比他要好?”他的脸皮是有些研究价值的,“既然如此,小唐记者不妨承我的人情,反正东西也是从我手里出的!”
“哈?”清爽的笑容彻底把唐幽芙整不会了,她惊异地看向师傅求助,却见李修齐点了点头。
真是双标得可以!沈彣莫不是有蛊在身上?怎么就比......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好看的皮囊最易藏污纳垢,但那样的人不会有清爽感。沈彣这种级别的人精不会不懂昂贵的礼物所暗藏的陷阱,虽然他很会阴人,却不至于帮着别个阴人。之所以劝她收下是建立在用“厚脸皮”转移了后顾之忧上——收,承的是他的人情;不收,驳的是他的面子——将厄尔敏隔绝在了这一链条之外。这也才是师傅觉得可以收的由来,对沈彣人品的认可。
可是,可是......身为男人,他们或许更理解男人,更懂得防范男人,却不理解自己。可这本来就是自己的事,她需要谁来理解?
想到这里,唐幽芙再度站起身来,直视厄尔敏,“你这个人可真有意思!发达国家的精英教育似乎并没能教会你什么叫拒绝,什么叫尊重,什么叫适可而止。还是你觉得把无关的人员卷进来,更方便你的伪道德主义操作?”
“芙儿,这是两件事......”
“不,这就是一件事,钱和势的事,不过我不吃这一套。”
言尽于此,她提包直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