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当高慕雪睁开眼时，公孙洵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李琅死了。”
“你做的？”高慕雪双眼无神地问了一句。
“是！”公孙洵并未否认，他言简意赅地答道，只因在他看来李琅的死能让高慕雪心中稍有慰藉。
可高慕雪却并未表现出任何不同，她只是冷哼一声，无力地说道：“他确实该死，可是他死了，如心就能回来了吗？”
高慕雪的话让屋内陷入一阵凄凉的沉默，是啊，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纵然做再多的事，又能如何？死了的终究是死了，什么结果都改变不了。
“褚洵。”高慕雪轻轻唤了一声，“我知道，如心的死其实和你无关，她遇人不淑，分辨不清真情和假意。这是她自己的命。即使没有你的设计，柳家也早晚会退出朝堂，一旦柳太傅离开，李琅必将暴露本性，而你也不过就是让这件事提前发生罢了。”
公孙洵漠然听着，对于他来说，高慕雪如此懂事，倒还不如大哭大闹地怨怼他。
这一刻，公孙洵忽然意识到，柳如心的死已让高慕雪成长了，就如同他当年，母亲的发疯和阿允兄长的离世。
公孙洵知道这成长的代价究竟有多痛，可他却永远也替代不了她。
“褚洵，你是喜欢我的吧！不是因为皇兄，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高慕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公孙洵有些措手不及，他刚要回答，却听高慕雪继续说道：“你不必回答我，我心中早已有了答案。这两夜你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其实我都知道，你所做的已远远超出一个谋士该做的了。可我也想明白了，你既喜欢我却又三番四次地将我推开，必是有什么无法言说的理由。如心的死，至少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东西，哪怕是穷极一生，甚至是失去生命，得不到的，也还是得不到。我还没想过，自己能不能为了你义无反顾。至少现在还不行。尽管我明白如心的死不能归咎于你，可我还是忍不住会怪你。所以在我们各自想清楚前，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高慕雪的话说得极为平静，她似乎只是平淡地叙述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公孙洵有些难过，最终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公孙洵心中的难过远非他往日主动推开高慕雪可比。这一刻，高慕雪眼中的无助与绝望深深刺痛了他，可他知道，除了救她性命，他什么也做不到。
公孙洵见高慕雪不再说话，便轻声嘱咐她好好休息，按时服药，随即出了门。
阁内的空气令人窒息，公孙洵缓步下了楼，一路来到卿月阁外的连廊，秋风打在脸上，竟无端多了几分冬的寒意。
公孙洵转头看了一眼三楼的窗子，他第一次希望自己不是北齐的洵亲王。倘若那样他是不是就可以护她一世安稳。
三日后，身体刚有好转的高慕雪不辞而别，离开了嵬府。走时，还带走了柳如心唯一的儿子。
公孙洵虽忧其身体，却也无法阻拦，他命童颜将药配好，由阿萝送往岐王府。直至阿萝回府复命，言说高岐再三保证会盯着慕雪服药，方才罢休。
高慕雪中毒之事倒底还是没有瞒过高霍。高霍得知此事，当庭暴怒，着人诛了李琅九族，若非高慕雪一力相护，怕是柳如心用命拼来的儿子，也难逃一死。
高岐也因知情不报而被高霍斥责。一时间，众人再次见证了这位慕雪公主在陈王陛下心中的份量。
高霍念及公孙洵对女儿的救命之恩前前后后派了三辆马车，往嵬府送了许多御赐之物。不过奇怪的是，此次高霍并未宣召公孙洵觐见。
阿萝看着堆了满院的宝贝，忍不住问道：“公子，陈王怎么没宣您入宫？”
公孙洵苦笑着摇头，答道：“想来是他心尖上的人不想见我！收了吧，看着碍眼。”
话分两头，公孙洵在南陈救下高慕雪的时候，梁岼已快马加鞭回到舛啓，一入京都，梁岼便直奔摄政王府。
穆淳远见梁岼风尘仆仆，连衣服都不曾换过，便已猜到他定有要事。
“义父。”一进正殿，梁岼便单膝跪地行了个十足的大礼，神色之严肃，全然不似公孙洵所见那般。
“看你这么急，可是有事？怎么，南陈那边没有办妥？”穆淳远摆了摆手，示意梁岼起身。
梁岼站直身子，走到穆淳远身边，为其斟了杯茶，恭敬地递到面前。“南陈的事已办妥了，儿子派了专人押运，沿途会将救济直接发下去，不会出现官员层层克扣的情况。”
“你做事向来妥帖，这事你回头入宫禀告陛下就是。那既然不是南陈之事，你又何故这般着急？”穆淳远在梁岼的脸上隐隐看到一丝激动。
“坐下说。”穆淳远抬手示意梁岼坐在对面，可梁岼却搓着手，蹲在他膝下，犹如儿时一般。
“今日这是怎么了？”穆淳远有些好笑地看着梁岼。却见梁岼红着眼眶，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义父，我见到雲和的孩子了。”
“你说什么？”穆淳远闻言一愣，他缓缓起身，弯着腰，俯身凑到梁岼面前，满是皱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阿岼，你再说一遍，你见到谁了？”
“义父，您别激动，听我慢慢说。”梁岼将穆淳远扶着坐下，自己则摘了紧挨着的木椅缓缓坐定。
“义父，此番去南陈，儿子听说了一个奇才，这孩子乃是楚天奇的外室子。”
“楚天奇生前乃是南陈的柱国大将军，有个把外室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尽管穆淳远知道女儿当初的确是与楚天奇在一起了，可多年的思念让他不敢对此抱有太大的希望。
这些年来，穆淳远没有一次放弃过寻找雲和，可每一次都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义父，当年得知雲和与楚天奇在一处时，儿子心中的痛苦您是可想而知的。所以，儿子早已把楚天奇的底细摸了个底朝天。那家伙平生最爱的就是征战沙场，家中只有一个正妻，别说是外室，就连侧室和妾都不曾有过。后来雲和出现，他便一心爱上了雲和，直到死都再没有旁的女人。所以，那孩子十之八九就是雲和的儿子。”
“你见过他了？”穆淳远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自然。”梁岼颔首答道。
“他长得可像雲和？”穆淳远只觉得眼底浮起一丝雾气。
“眉眼间倒有三分相似。不过最重要的是，那孩子手中有雲和的遗物。”
“是什么？”
“雲和亲手所绣的香囊。”梁岼只觉喉间发紧，他稳了稳情绪，才继续说道：“那孩子并不知道他母亲的身份，所以应该也不存在冒充的嫌疑。且他现下所做之事确实均为报仇，就这一点也可以证明他的身份。”
“他孤身在南陈，可有危险？”此刻的穆淳远已然接受公孙洵便是其外孙的事实，最关心的自然也就莫过于他的安危。
“义父放心，那孩子聪明得很，身边又有高手保护，没有危险。”梁岼咧嘴笑了笑，“只是那孩子执拗，不肯跟我回来。”
“这性子倒是随了他母亲。无妨。”穆淳远轻轻摆摆手，“他不回来，本王去看他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