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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经朋友介绍，我进了一家水电暖安装公司。这家公司坐落在城市郊区的一个小村子里，离市区有七八里地，坐公交还得半个小时。上百人的公司只有两个年轻的还未结婚的女同事，一个在办公室当文员，叫做赵囡囡，长相清纯，高挑的身材，戴着一副近视眼镜，文静斯文，算是不多见的美女；另一个是仓库保管员，名叫孙一妲。此女名声不佳，同事们背地里都叫她妲己，据说她很会卖弄风骚，还曾跟伙房的张大爷闹过绯闻。
公司老总是名退伍军人，听说还参加过越战，立过战功，断了一条胳膊。他虽是个独臂人，但精神抖擞，说话直接干脆，浑身透着一股利落劲儿。有一次，他给我们训话，说到动情处，他撸起袖子，振臂高呼：“同志们，你们当中的某些人太不像话了！大白天的，一出大门口，掏出来就尿，万一旁边过来一个女的，怎么办？”我们忍不住哈哈大笑，旁边的孙一妲也附和着笑，嘻嘻轻笑，眼光有意无意的掠过众人的裤裆。
或许老总做过军人的缘故，他对员工要求军事化管理。吃饭时间只有十五分钟，被褥叠得四平八稳有棱有角，工装是一色的迷彩服，外面扎着牛皮腰带，领班腰上还别着电钻。晨起要跑步，傍晚要做操，有时夜间还要起来打拳，要打完一套完整的杨式太极。
我第一天上班，老总拿着花名册开始点名，声音洪亮：“华子！”“到！”“平子！”“到！”“陈耿！”“到！”很显然，回答是同一个声音。全场顿时鸦雀无声。老总铁青着脸，几步窜到大门口，冲外面喊：“喂，老张头，你能先不要倒你那辆破拖拉机吗？”
没几天，我和华子便熟悉了，更成了要好的朋友，就是那种他要我的好东西吃、我要他的好东西玩的朋友，也是属于铁哥们的那种。其实，我并不知道华子是哪儿人，我只知道他每次回家，都是坐上火车一路往北，要坐好几天的火车，还要坐好几天的驴车，才能到达目的地。
公司不远处是一排用薄木板组装成的小房子，住的都是些做小买卖的生意人。有开小卖部的、有开铁匠铺的、有开快餐店的，也有开放映厅的。这里虽然颓废破旧，却是我们的主要消费场所。
放映厅似乎是约定俗成，也似乎有着某种默契，都是白天放正经电影，夜间播放情色片。夜间光顾这里的大多是附近建筑工地上的农民工兄弟，也大多是光棍。
一天晚上，华子约我去放映厅看电影。那时候，都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子，血气方刚，精力充沛，那一道劲儿，那一团火，不是干一天活儿或是睡一觉就能消化掉的。我觉得闲着无聊，又不知道放映厅的底细，便跟他一道去了。
好不容易捱到深夜，睡意袭来，我轻声对华子说，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呢，回去吧。华子笑着说，提起精神来，很快就要放大片了。我一脸惊愕，什么是大片？华子也是一脸伪装的愕然，你连大片都不懂？就是欧美的、日本的、外国……就是外国片。
“我不看外国片，”我说，“看字幕太累眼睛了——故事情节好看吗？”
“老带劲了！”华子一脸色相，“还有人与动物哩。”
“动物世界？”我一愣，“深更半夜的，跑到这里来看《动物世界》，这有意思吗？”
“你老土了！”华子压低声音，“就是跟猪、跟狗、跟驴、跟猴子、跟骡子、跟骆驼……”
华子没说完，他已用不着说完。那时，我刚从山沟沟来到大城市，不知道外面的花花世界，哪见过这种阵仗，当时就慌神了。很快，那些老主顾便回过头来看我，表情透着轻蔑。我回过神，轻声问华子，他们都怎么了？
“还怎么了呢。”华子撇着嘴，“你看看你，一副目瞪口呆的熊样，口水都流出来了，真是没见过世面，我鄙视你！”
“我不想看了，”我小声说，“我浑身不自在，憋得慌，还是回去吧。”
“我真服了你，下次不带你来了。”
走出放映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路两旁的一片片高大的白杨树。那天晚上，月光皎洁，我和华子踏着月色，漫步在回公司的林荫路上。没走多远，便听一株大树后传出了粗重的喘息声。
华子“嘘”了一声：“有情况，我们过去看看。”我觉得很无聊，便说：“不要看了，我困了。”我刚说完，华子已蹑手蹑脚地到了那株大树旁。树后发出“哦”的一声，显然那人发现了华子。我快步过去，那人竟是同事平子。他缓过神，慌忙提起裤子，月色映着他那张红得跟猪肝似的脸。
“平子老弟，你这是作甚，受不了可以谈恋爱嘛，这是何必呢！”华子坏笑着。
“算了，公司里僧多肉少，就再给平子一次机会吧。”我赶忙打圆场。
“我不是没想过办法。”平子急切地申辩，“刚才我去敲隔壁那家理发店的门，里面黑着灯，那老板娘大概睡着了，我也就没好意思……”
“半夜三更敲寡妇门？”华子嘿嘿笑着，一竖大拇指，“你行，有前途！”
回到宿舍时，房里早就关了灯。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上铺的华子忽然开了口：“陈耿，你是不是睡不着呀？”我没好气地说：“以后别去放映厅了，可以去书店嘛，看书能陶冶情操。”
“没关系，我有办法。”黑暗中也能听得出华子在轻笑。
“是不是找 小 姐？”旁边的平子迫不及待地问，“哪里有小姐？”
“找 小 姐还得花钱，我才不干呢，你们就瞧好吧。”华子翻了个身，很快鼾声如雷。
爱情就是如此奇妙，没过几天，华子就交上了女朋友。他的女朋友姓何，我们都称她何小姐。她到底是不是小姐，我们也不知底细。我还清晰地记得那次他把雨伞送给何小姐，自己淋成落汤鸡的模样，他却满不在乎的说这就是爱情，这就是传说中的真爱。
华子把工资都花在了何小姐身上，但华子生病难受的时候，却从不见何小姐的影踪。我作为局外人，冷眼旁观，觉得何小姐并不爱华子，倒像是逢场作戏。我把这个想法委婉的告诉华子时，华子那张洋溢着幸福的脸上霎时间由红变白，又由白转青了，接着对我扬起了拳头。看来，女朋友跟朋友完全是两码事。
不过，有一次，华子喝多了，他趁着酒劲对我说，世上哪里有什么真爱？让爱情见鬼去吧，说白了就是生殖冲动，能凑合一辈子的就算是爱情。我疑心华子已经喝醉了。那天他说了很多话，说到后来他哭了，哭天抹泪的，像是个被人始乱终弃的小寡妇。
感情有时就像这六月的骄阳，骤然升温。两人一见钟情，才几天光景啊，就走得很近了，如胶似漆，我想就算用原子弹氢弹也未必能将两人分开，邓稼先老先生泉下有知的话，也定会感叹爱情力量的伟大。
两人经常漫步在河边一条铺满落叶映着万家灯火的小路上，月光映照下，每一涓细水都仿佛有了颜色，他们脸上自然也有了颜色，接下来的事便毋庸赘言。
慢慢地，我也只能相信了他们的爱情。
那天，天气非常好，蓝蓝的天上飘着几朵闲云，我的心情也格外的好。独自漫步在繁华的都市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从我身旁掠过，心里突然一阵失落。我忽然记起已有很久没理发了，摸着杂乱的头发，四处张望，只见不远处就有一家洗头房。
城里人就是讲究，理发店叫做洗头房，还真别说，就是透着一股子文雅的味道。想到这里，我快步走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