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说幽州那边的事简单之极,为了表示确实很简单。
他还打了个比方,这比方让朝英登颇为无语。
“比如你和一个良家少女私下里定下终身,而这个少女早已经和一个世家大户的少爷有了婚约。”
“少女的老爹知道你们的事以后自然大发雷霆,老爹又抓不着你打不着你,只好一怒之下将闺女关了起来,然后迅速与世家大户定下了婚期,只等着花轿过来将闺女抬走。”
“可是这个时候……”
沈宁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个时候,老爹忽然发现那世家公子哥是个不行的。”
“哪儿不行?”
朝英登追问了一句。
沈宁瞪了他一眼道:“反正是不行,你管他哪儿不行?”
“呃……您继续,您继续。”
朝英登微微脸红。
沈宁继续说道:“老爹发现了世家公子哥不行,如果闺女嫁过去便会误了终身,他便念起你的好来,可他又不能拉下脸自己找你。”
“如果这样做的话,一来被人笑话,二来让世家大户知道了肯定会没完。”
“他不敢得罪大户,又不想误了闺女……怎么办?”
朝英登嘿嘿笑了起来道:“所以臣想明白了之后,立刻就觉得这办法妙极了。”
“妙?”
沈宁笑道:“只怕景守信愁白了胡子才想出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来,若是听到你说妙,只怕会恨不得薅光了你的头发出气。”
“本来我还想,如果这么简单轻易的事你还做不到,想不通,那我是不是在大伾山建个马场,让你去当马夫。”
秦若薇抿嘴笑道:“景守信这确实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本是雄心壮志的,可局面发展到了今日他已经没能力再掺和进来,所以他只能趁着现在还有机会赶紧选择站队,他又怕站错了队,怎么办?”
“两边都站,这是很简单的事。”
朝英登自然而然的答道。
秦若薇嗯了一声道:“可沈唐实力太强,他现在得罪不起了。”
“虽然在草原上的时候沈世永杀了他的爱将燕十三,景守信却已经没能力找回面子。”
“在生死存亡,在家族兴衰面前,燕十三的事就这么揭过去两边都当做没发生过,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既然要两边站队,景守信和景慎之就必须分开来站。”
“景慎之和主公乃是过命的交情,早就相识。”
“既然要分开站,那景守信肯定是要站在沈唐那边,景慎之自然要站到主公这边来。”
“就好像主公刚才打的比方,他若是放任景慎之来投主公,他对沈原那边怎么交代?”
“所以他只好自己将景慎之关起来,然后想办法让主公知道。”
“当然,也得想办法让沈原知道……主公在景守信身边安插了人手,沈原自然也安插了人手,据说景守信和景慎之父子争执起来,是在院子里。”
“院子里……自然会有很多人看到暴怒的景守信下令将景慎之捆绑拿下。”
秦若薇理了理额前发丝微笑道:“景慎之被扣在地牢里,忽然有一天被人救了出去,这就不是景守信的问题了。”
“沈原即便发怒,也没道理发在他景守信身上,而是谁抢了人找谁评理去。”
沈宁站起来,走到朝英登身边说道:“所以,你这个已经和人家少女私定终身的家伙,就要立刻抓紧赶快麻利的把人救出来。世家大户那边怎么办,闺女的老爹肯定是不管了。”
“就算大户人家说你们是一对野鸳鸯,和他也没有关系。”
野鸳鸯
朝英登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然后幽怨的看了沈宁一眼。
明明是你……明明是你。
可惜,这话他绝对不敢说出来。想明白了幽州那边其实并不艰难,朝英登也就没必要亲自往幽州走这一趟。
宁军通闻府里的密探要什么样的人才有什么样的人才,去偷一个时刻准备着被偷走的人,几乎没有什么难度可言。
但为了稳妥起见,朝英登还是选了冷亦带上四部的一百名精锐密探,再加上幽州密探的支援去将景慎之“救”出来。
朝英登留下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幽州的事不过是小考,大业那边的大军动向才是大考。
朝英登出去安排人手,沈宁看着秦若薇忽然笑了笑。
“怎么笑得那么得意?”
秦若薇问。
沈宁辩解道:“怎么会是得意,这笑分明是满足……”
秦若薇叹道:“原来你也有满足的时候。”
“怎么能不满足呢?”
沈宁认真的说道:“景守信够意思了,不但把景慎之嫁过来,还带着钟万均,钟万彻俩陪嫁的丫头,抢一送二啊。”
其实沈宁怎么会不理解景守信这样安排后面的深意?
景守信是要投向大业沈唐王朝的,把景慎之关起来再让沈宁救走,这和掩耳盗铃其实没有多大区别,等沈宁把人抢回来之后,沈原立刻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能带着景慎之一块投沈唐,在沈原面前景守信就得解释下。
所以就更别指望景慎之从幽州带出些兵马来投宁军,那样的话沈原那边就更不好交代。
可景慎之一个兵都不带着,景守信又担心沈宁不满意,以至于不重用他儿子。
儿子变成了受气的小媳妇也是景守信不愿看到的,所以只好给儿子带上钟万均,钟万彻这俩陪嫁丫头。
说起来,景守信这次是真的用心良苦。
想到幽州那五千虎贲重甲,沈宁心里不免为之可惜。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自己的计划顺利实行,那五千虎贲终究是自己的,而且绝不会有虎贲重甲和宁军精骑两败俱伤的场面,他又将惋惜随手抛到了脑后。
没有人知道沈宁是如何计划的,他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这其中包括庄烈,林小松,包括秦若薇,乌溪其格,甚至包括林容若,他都不会告诉。他偶尔会喝醉,但绝不会说醉话。
他也不会说梦话,所以这个计划死死的埋藏在他心里。
秦若薇或许会猜到一些,但绝不会猜的透彻。
或许会引起一些人的误解,但沈宁不会惋惜因此而离开的人。
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从上官致远第一次到宁军的时候就开始实施,只要开始绝不会停下来。
这计划即便顺利实施,也会死不少人。
但相对于战场上厮杀死的人要少得多的多,相比之下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冷亦带着一百精挑细选出来的密探赶往幽州,朝英登忙着熟悉通闻府。
沈宁则又在钓鱼,而且钓的方式很欺负鱼……
那条有着淡金色鱼鳞的锦鲤被他放在一个大水桶里,先是饿了一天,然后他让人将大水桶抬着放在院子里。
他坐在躺椅上,在鱼钩上挂好鱼饵放进水桶里,饿坏了的锦鲤不多时就来咬钩。
沈宁把它钓起来然后丢回水桶里,再钓起来再丢回水桶里,直到那锦鲤被玩的筋疲力尽,憋屈的死在水桶里他才停下来。
“经过反复论证,钓鱼钓到死,只要鱼是饿着的,只要鱼没有别的选择,它还是会咬钩。”
他论证出来的事有些无聊,可其中包含的深意只怕也没几个人看得出来。
钓鱼钓到鱼死,鱼死是结果,钓是过程。
幽州城算是大周北方门户,从幽州往北走不了多久就是燕山山脉,出了燕山,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草原上有的是狼,幽州城里也有的是打狼的好猎人。
曾经景守信是大周北方门户的那一道铁闸,狼爪子狼牙再锋利,也休想撼动这铁闸分毫。
相反,一不小心就会被这铁闸砸死碾烂。
大周已经完了,江山等着新的主人来主宰。
曾经景守信以为自己有机会成为这个新主人,可几年拼争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看起来美的一塌糊涂,真要去争取的时候才会发现根本就拿不到。
在幽州大总管府邸后院有地牢,这是幽州军中人尽皆知的事。
那些触犯了大将军军律的将领,往往都是先被拿入地牢审问,然后定罪,该关的关该杀的杀。
可如今这偌大的地牢中,只关着三个人。
这地牢虽然阴暗却并不潮湿,而且极干净,显然不久前刚刚打扫过,本来潮湿的地方洒上了白灰又扫掉。
最大的那间地牢里地上的稻草和发霉的被褥早就丢了出去,靠墙的位置上摆着一张床,简单的家具也全都齐备。
被褥是新的,每天都会有专人拿出去晒。从来没有打开过的天窗也开着,有一缕阳光洒进来。
景慎之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只有一条缝隙的窗户怔怔出神。
“慎之,在想什么?”
身穿锦衣王袍的景守信放下酒杯问道。
景慎之摇了摇头,收回思绪苦笑着说道:“如果忆安猜不透父亲您的苦心安排,他根本就不派人来救我出去,那怎么办?”
景守信摆了摆手道:“你以为那小子是个白痴?”
他将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有些感慨的说道:“我不担心他猜不到,我担心的是他和沈原谁先猜到。”
“沈婆婆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心中的城府深不见底。”
“如果沈婆婆先猜出来立刻派人来将你保出来,那才无计可施。”
“父亲……”
景慎之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是忆安?”
“窦士城,杜伏威,左升泰您都不选,为什么选的是亿安?”
“他和沈家的关系您也清楚,为什么偏偏让我去找他?”
“我投了他,和投了大业归根结底也没有什么区别。”
“投来投去,还不是一个沈家?”
“窦士城,杜伏威,左升泰……根本不值一提。”
“涿郡连年战祸太疲敝,养活五千虎贲重甲已经捉襟见肘,八万劲卒却要分守各处,能用之兵不足三万。”
“若是为父手里有十万人马就能平了窦士城!”
“至于左升泰,杜伏威,一个实力不济,一个没有世家支持,不必放在眼里。”
“沈宁……”
景守信如老狐狸一般笑了笑,得意的说道:“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不认命,沈家岂不是要被他折腾的翻了天?”
“你投沈宁……为父赌的就是那个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