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杨鸣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分明是......”
“我想,我们之间一定是有某种误会。”狄亚特将杨鸣扉的话打断,一脸和善的说,“我从未与你为敌。”
“可你之前......”
“我之前怎么了?”他又靠近一步,拍了拍杨鸣扉的肩膀,“可曾伤害过你们分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杨鸣扉一时陷入混乱。
“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狄亚特笑问。
杨鸣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是又怎样?”
“所以仅凭红衣的一面之词,你们就能确定我是个无恶不作的家伙吗?”狄亚特将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依旧平静。
杨鸣扉立即反驳:“可是在珊鸠的记忆里,你分明就是个残暴的怪物!”
“记忆?”狄亚特微微摇头,“不,对于红衣而言,这种东西是可以随意篡改的。”
“随意...篡改?!”珊鸠睁大双眼。
“没错,你们都被它利用了。”狄亚特长叹一声,“当初,它为了彻底铲除我这个阻碍,不惜捏造无数罪名,让你们替它来杀我。”他声音低沉,目光沉郁,“那时的我百口难辩,只能默默承受。可作恶多端的人分明是它,背负骂名的人却是我,令我实在不甘!”
杨鸣扉脑中快速闪过蕞在当时的判断,记得他确实推测过这种可能,迟疑了一下问:“这么说,当真是我们误会了你?”
狄亚特点了点头,脸上却表露出一丝惭愧:“我不敢称自己绝对正义。但至少,也绝不虚伪。我承认,对于你们...我确实曾做过一件坏事。”
“是什么?!“杨鸣扉忙问。
“我为了让变成怪物的子民恢复人类的身躯,将它们的灵魂与岛民的灵魂交换了。”
“也就是说...?!”杨鸣扉浑身剧颤,“是你将他们变成鸟头龙鱼的?!”
“鸟头龙鱼吗?你们是这样称呼那种怪物的...?没错,是我。”狄亚特坦然承认了,“我知道,这件事情罪责在我。但身为水潮的王,我不可能让我的子民永远活在肮脏恶臭的深海渊沟中,饱受皮肉之苦!”
“那你有想过岛民的感受吗?!”参谋厉声质问。
“当然想过。”狄亚特面不改色,那份异乎寻常的冷静和凛然让众人心生畏惧,“可我的子民已经被困在那副丑陋的皮囊中,被折磨了整整三百多年!它们活得比这些岛民还要悲惨,受过的苦难远超于你们的想象!
我必须要为我的子民负责,哪怕有罪,我也会独自承担!”
“你难道......”
杨鸣扉突然拉住参谋,阻止其继续说出什么过激的话。他注视着眼前这位特殊而又坦诚的王,心中产生了莫名的敬佩。更何况,他其实早就放弃了那群岛民,便对参谋摇摇头说:“罢了,反正它们也不想变回人了,就让它们一直当鸟头龙鱼好了!再说了......”他压低声音,“我还有求于他。”
参谋闻言眼神微动,明白杨鸣扉所说的有求于他,是指魍魉的事。
“原来如此。”狄亚特沉吟片刻,仿佛明白了什么。
“可是...蕞...提醒过我们...要小心狄亚......”珊鸠话到嘴边忽然止住,她瞥了一眼周围肃立的士兵,又看向杨鸣扉一行人,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是吗?”狄亚特笑了笑,沉声问道:“蕞的提醒确实很有道理,但...他所担忧的,一定就是事实吗?”
“?!”
这个问题,让杨鸣扉一行人再度茫然。
“你想说什么?”参谋问。
“比起蕞,你们难道不该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吗?”狄亚特目光诚挚地望向众人,“在你们来见我的路上,我一直关注着你们。若我真想对你们动手,杀死你们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我始终都没有这么做,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为什么?”杨鸣扉问。
“因为我做不到。”狄亚特摇头叹息,“你们是一群胸怀大志、为救人鱼性命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而来的人。她们的生死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却依然选择帮助她们,这份心意,令我动容。”
“那你...为什么要...阻止少爷毁掉那颗...珠子?!”珊鸠结巴地问。
“当然不能。因为这颗珠子里装着的,都是我的子民啊!”狄亚特义正言辞,“我身为他们的王,岂会坐视不管?!”
“你的子民?”珊鸠一怔,“可是,你为什么要夺走我们的海水?”
“不。夺走海水的人,也不是我。”
“不是你?”参谋忽然迈前一步,紧盯狄亚特,“那一路所见到的黑土,还有在不久前变成鸟头龙鱼的那些人鱼,又该怎么解释?红衣已经进入冥河了,不可能是它干的!”
“是啊!”经参谋这一提醒,杨鸣扉也警觉了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人鱼也会变成鸟头龙鱼?!”
“......”
“红衣它...的确进入了冥河......”狄亚特沉吟着,于大殿之中缓缓踱步,“但我们都低估了它。”他直指自己的太阳穴,面色渐沉:“你们,听说过神明之意吗?”
“这.......”杨鸣扉疑惑地看向身旁,随从们也纷纷摇头,“那是什么?!”
“是一颗非常可怕的“脑”。百年前,红衣利用魍魉将它从我身上夺走。正是因为支配了这份力量,才会让红衣变得如此强大。”狄亚特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他顿了顿,继续说:“当红衣进入冥河的那一刻,神明之意回到了我的身上。可我在那时并没有注意到,长期被红衣占领的神明之意已经被它彻底污染,居然...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一颗“脑”...拥有了自己的意识?”杨鸣扉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
“没错。”狄亚特点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与你体内的灵魂相似。”
“相...相似?!”
“它此刻就寄生在我的大脑某处,正不断尝试着夺走我的记忆、占领我的身体。若不是我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将它压制,它随时都能操控我的身体,将我取代!”
“这简直,与我体内的那个灵魂一模一样!”杨鸣扉失声惊呼。
“是啊...”狄亚特的脸上仿佛写满了惭愧,“你们不会想到,如今的这幅局面,只是因为我的一次疏忽。”
“你的疏忽?!”
“没错。那时的我,还在为夺回神明之意沾沾自喜,完全没有防备。而它,就趁此机会取代了我,用我这副身体,犯下了无数罪孽!
也正是因为那次机会,我才知道了那家伙的真正目的——制造神之器皿,而后一跃成为神明!”
“成为神明?!”众人大惊。
“对。它为了这个疯狂地目的,在那段时间里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其中就包括了...盗走海水,以及把人鱼......”
“什么?!”珊鸠闻言近乎站立不稳。
“这些事,都是那个...被红衣污染的神明之意做的?!”杨鸣扉也表现的非常震惊。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利用我这双手,残杀那些无辜的生灵......无能为力。你能明白这是什么感受吗?”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杨鸣扉如遇知音,“我体内的灵魂,就像你的神明之意一样可恶!它操控着我,不断的虐杀那些......”他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于是低下了头。
“正是因为我们同病相怜,所以我才更重视你。”狄亚特转而望向珊鸠,和蔼地问:“珊鸠小姐,我接下来要说的真相,或许会让你更加痛苦,你是否还要继续?”
“请说吧!”珊鸠坚定地点头,“即便如此,我也一定要知道真相!”
“......”
“多年以前,我爱上了一位神明的女儿。她和你一样,也是条人鱼。”狄亚特在此略做停顿,目光温柔地望向王座旁的王妃,“可是,那个神明父亲是个极其虚伪的家伙。它表面光鲜圣洁,实则肮脏丑陋。在它眼中,即便是自己的女儿,也不过是掌中玩物。它为了满足扭曲的欲望,用光芒锻造出了巨大的鸟笼,用各种酷刑折磨它的女儿。
所幸,一位名为【罹之神】的神明拯救了她,将她送到了人间。
那时的她,拖着满身伤痕,来到了我们的国度。我同情她的遭遇,接纳了她,也很快与她相恋。
可惜好景不长,那个残暴的神明找上门来,并且...发现了我们的恋情。高傲的它,本就视凡人如蝼蚁,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玩物被一个凡人玷污?
就这样,我的国家被神明毁灭了。我的臣民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全都被它变成了丑陋的鸟头怪物!”狄亚特说到这里,身体跟着愤怒地颤抖,“而我的王妃......也就是你们眼前的这条人鱼,她不愿与神明同流合污,于是...向那个神明反抗!
结果可想而知。
暴怒的神明将她变成了一座人鱼石像。不仅如此,还将神罚牵连到了你们整个人鱼一族!”
“整个...人鱼一族?”
“是的。那个该死的畜牲,它为人鱼降下了三条恶毒的咒语:
其一,你们人鱼永世不得离开这片海域。
其二,海中所有生灵都会视你们为敌。
其三,逃离海域的唯一办法,就只有变成丑陋的怪物。
人鱼一族自古都是弱小而又善良的种族,当整片海洋都与你们为敌时,谁都明白...你们毫无还手之力。神明的威压,让那些生灵对你们不会产生怜悯。一时间,人鱼濒临灭绝,幸存者只能蜷缩在深海的沟隙中,以水藻和泥沙充饥。
当时唯一能改变你们命运的手段,是神明赐予你们祖先的一种邪术。那邪术能让你们拥有锋利的爪子和狰狞的獠牙,以此抵御鱼群的袭击。
但代价...却是让你们抛弃原本的容貌与理智,永远化作鸟头蛇身的丑陋怪物!你们将终日待在晦暗无光的阴沟中绝望蠕动,承受着灵魂被海水撕裂的摧残,生不如死!”
“怎么会...?”珊鸠崩溃到几乎语不成声,“鸟头龙鱼...最初是...我们人鱼?”
“没错。神明当初给你们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美丽的死去,要么丑陋的活着。”
“那,我们的祖先又是如何抉择的呢?”
“她们没有屈服。”狄亚特的语气中带着深深敬意,“既没有变成丑陋的怪物,也没有在绝望之中彻底灭亡。她们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在夹缝中挣扎了数百多年......
直到,红衣的出现。
那时的红衣凭借着神明之意,一跃成为了整片海洋的霸主。
它发现了你们的祖先,或者更确切地说...它发现了极少数量的,由人鱼变成的鸟头龙鱼。后来,你们祖先当中的一位,代表人鱼与红衣达成了交易。
她向红衣献出了变为鸟头龙鱼的邪术。红衣则给予你们应有的庇护,将那些妄图伤害你们的鱼群驱赶,并帮助你们在深海之中建造了足以躲避敌人的宫殿。
“这么看来,红衣不也没......”杨鸣扉刚一开口,就被狄亚特打断。
“不。它所做的一切,其实根本就不是出于善意!而是因为...它早就发现了隐藏在鸟头龙鱼体内的......奥秘!”
“奥秘?!”珊鸠惊愕地重复。
“在鸟头龙鱼的身体里,拥有着一种极为珍贵的油脂。这种油脂源自于神明,蕴含着神明的力量,是红衣真正所贪恋的东西!
它表面上护佑着人鱼一族,可背地里,却在利用这个邪术不停地将无辜生灵变成那种怪物,从中榨干它们的力量!而你们人鱼......其实是牺牲最多的。只是因为它能随意修改你们的记忆,才使你们毫不知情!
要知道,这个邪术本身就是神明针对你们人鱼的。所以在这些油脂当中...品质最高、最精良的,就属你们人鱼一族啊!它怎么可能放过?!”
“!!!”
珊鸠听到这里,犹如晴天霹雳,狄亚特的语调却愈发激昂:“而在我体内的神明之意,它继承着红衣的记忆,当然也知道这个方法。”
参谋骤然醒悟:“你的意思是——?!”
“没错。我说过,它的目的是制造神之器皿,然后成为神明。而这鸟头龙鱼体内的神明之力,以及那片涌动万年不休的死亡之海,便是制造神之器皿的重要原料!!
只是,它的手段比红衣更加残忍。它没有遮掩,选择在你们最“欢乐”的那天......用最残暴,最血腥的手段逼迫你们人鱼,变成那种怪物!”
“你是说...?!”杨鸣扉瞳孔骤缩,“你被神明之意替代的那次...就是在我们.......”
“是的,在你们庆功完后,刚从海底离开的那段时间。那也是人鱼们此生最为黑暗的时刻。
后来,我在感知的虚空中不断与它抗争,终于夺回了这具身体,才彻底结束了它对你们人鱼的屠杀。可以说,你们这些人鱼,都是那场灾难的幸存者。
而恢复意识的我,不忍你们继续痛苦。于是选择像红衣那样,修改了你们的记忆。”狄亚特看向珊鸠道,“本来我不该告诉你这些的。但在这一路看来,我发现是我错了。由于在你脑中还残存着一些我没法抹去的记忆,这让你十分痛苦,对于真相的渴望也近乎疯狂。
所以,我认为我必须要将你失去的记忆归还给你。
这就是真相,人鱼小姐。这就是你一路追求的真相啊......”
“......”
得知这一切的珊鸠彻底怔在原地,或许期待已久的答案太过残酷,竟让她连一丝泪水也流不出来了。杨鸣扉也同样被震惊到无话可说。然而参谋却发现了一个问题:“你说你被它取代的那次,是在庆宴那天。可我分明记得,海水消失的时间是在多天以后,是我们亲眼看着它消失的,这...又该如何解释?”
“那是因为...它夺走海水的方式,不是在你眼前吸收,而是替换。”狄亚特回答说。
“替换?”众人不解。
他则一脸平静地解释道:“在我被控制的那段时间里,神明之意早就利用那颗珠子,将蔚蓝的海水替换成了某种无色的物质,让你们误以为...那是凭空消失。这也是你们在跌入深谷时,不会迅速坠落,反而会缓慢下沉的原因。”
“可那些黑土.......”
“你们以为那是我的魍魉吗?”狄亚特打断参谋,“错了,我的魍魉根本没有那么多!它们都是那些鸟头龙鱼被完全榨干后,从体内流淌下来的油脂...凝结成的土块!”
“......”
参谋当即陷入沉思。
一旁的杨鸣扉却也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既然你体内的神明之意如此可怕,为何不用魍魉将它转移呢?”
“没用的。”狄亚特面如死灰,“魍魉只能转移灵魂。而神明之意是某种意识,我消灭它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冥河。”
“冥河?是用门扉的密文吗?!”
“对。如果有一天我无法将它压制,我就会动用这个法术。”狄亚特看向杨鸣扉道,“这也是...我愿意告诉你冥河密文的原因。我把这个法术交给你,是想留一个后手。若我哪天突然被它控制,无法自行使用这个力量,便只能依靠你了。”
“你、你?”杨鸣斐张大嘴巴,“你就是那个老友吗?”
狄亚特闻言表情微变,但还是点了点头:“是我。”
“可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吧?还要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别担心,我尽量不会麻烦到你。”狄亚特真诚地说,“只是以防万一而已。作为回报,我会竭尽全力地满足你们的需求,帮助你们渡过眼前的困境。”
说罢,他向殿内一名侍从示意,对方立即取来一个木制盒子。狄亚特双手捧过,缓缓走向珊鸠,里头还回荡着海水的翻涌之声。
“抱歉,人鱼小姐。被它夺走的海水已经用于制造神之器皿,我无法全部归还。但我也不会让你们空手而归,这是我为你们争取到的...最后的海水,虽然只有以前的三分之一,可至少也能让你们人鱼继续生存下去。
把这盒中之水倒进深沟,消失的海水便会重新出现。快拿去吧!拯救你的人鱼同胞...我不愿再看到有生命于我眼前消逝了......”
“十分...感谢。”珊鸠双手颤抖,将木盒小心接过。
“杨鸣扉。”狄亚特忽然唤道。
杨鸣扉立即抬头。
“我也会帮你的。”
“帮、帮我?!”
“你不必承受门扉的代价。我可以为你举行魍魉,将你体内的灵魂剥离。”
“这.......”杨鸣扉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一时猝不及防,“就现在吗?!”
“是的。我只求在这之后,你别忘记了我们的约定。如果哪天我彻底失控了,你一定要替我使用那个门扉!”
“好!这好啊!”杨鸣扉郑重地答应下来,心头暗自窃喜,幻想着等狄亚特一将那个灵魂从他体内剥离,他就立即远走高飞,永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再和这里的任何东西来往!到时候,什么狗屁约定都不用承担!
“那...就拜托您了,请您赶快将我与那个灵魂分离吧!!!”
“好。”狄亚特点头,转向身旁的侍卫说:“命人准备器具,由我亲自操刀!”
“这......”
周围的人群议论起来,谁也没有想到狄亚特要亲自施法。
“殿下,此举恐怕不妥啊!”其中一人忧心忡忡地说,“您清楚这场仪式的代价。它会极大程度的损耗您的心神。若有什么不测,再将那家伙放出来......”
“不必担忧。”狄亚特摆了摆手,“这位是贵客,魍魉之事关乎他的性命,容不得半点闪失!”
众人听罢不再劝解,只得躬身领命。
杨鸣斐心怀忐忑,看着一群身披黑袍的巫师从殿后匆匆赶来。他们将一张巨大的镜子铺展在地上,徒手在玻璃表面画出了一个扭曲的圆圈。
狄亚特示意杨鸣斐站在圈中。珊鸠想向前查看,却被他厉声喝止:“别动!仪式的过程不能有任何人打扰!!!”
“......”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无人再敢出声,仿佛连呼吸都成了大忌。皆被狄亚特这颇具帝王的威严所震慑住了。
“站直一些,要画影子了。”狄亚特对杨鸣斐说道,“这次举行的魍魉并非是永生之法,只是专门用于分离灵魂的一个分支。所以过程不会特别痛苦,你不必恐惧。”
“我......”杨鸣斐强装镇定,挺直腰板。一名巫师手捧一碗清水缓步上前,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别怕,从现在开始,就当这副身躯不属于你。”
“这话是...?!”
对方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杨鸣斐下意识的想抽回来,却动弹不得,甚至连碗中清水都没有晃起一丝波纹。
另外几个巫师迅速上前,固定住了他的四肢,又用纱布捂住了他的口鼻。
一股巨大的恐惧将他全身包围。还未及他反应,身旁一人就举起砍刀,毫不犹豫地斩下他四根手指!!!
“呃唔——唔唔—— !!!”
杨鸣扉的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泪水和鼻涕顷刻涌出!
“啊——!”
珊鸠的尖叫声打破了殿内的寂静,可狄亚特并未回头,只是默默等待。
血液和断指落入碗中,清水霎时染作猩红。狄亚特则不紧不慢地从巫师手上接过碗,以鲜血为染料,以断指为笔,在镜面上精心勾画起来。另外几个巫师迅速为杨鸣扉止血,擦去他脸上的鼻涕与眼泪,并敷药缓解疼痛。
此时的杨鸣斐就像是被固定在镜子上的标本,站得笔直,动弹不得。
珊鸠和杨鸣扉的那群手下望着这骇人的一幕,彻底傻眼了。
“这只是一点小小的代价。跟真正的魍魉比起来,已经足够仁慈。” 狄亚特语重心长地解释道。他每个动作都精准如仪,很快就一笔不差地,将魍魉的咒语描绘完毕。
镜子上依次浮现出星空、明月、树木、河流、篝火还有一只正在起舞的鬼影。
此刻,场上除了狄亚特和一位静立着的少女,所有巫师都围成了一圈。他们闭目昂首,敞开双臂对准穹顶,开始高声吟唱!狄亚特则继续用那碗里的血水,再次涂抹了一遍渐渐暗淡的咒文……
……
……
当这一切完成,碗里就只剩下四枚干瘪的断指。他一言不发,将碗递给身旁的少女。
少女小心接过,用木杵将断指捣得血肉模糊,再兑上清水,交还给狄亚特。狄亚特用自己的手指沾了沾血水,再次动笔。
他在鬼影身旁绘制出了三个椭圆,就像是天体的轨道。随后,又稳稳当当地绘制出了整整十四颗大小不一的球体。
将这些完成之后,他朝杨鸣扉的后背重重一拍!
“!!!”
杨鸣斐立即恢复了意识,惊恐地张望四周,却依然无法动弹。狄亚特从侍从那里取来一盏金色的器皿,里面装着的,正是蠕动着的黑水。他高举器皿越过杨鸣扉头顶,随后缓缓倒下……
黑水如同活物般吸附在杨鸣斐的身上,溢出的部分则向下蔓延,直至触碰到他脚边的镜面,与狄亚特所绘的影子完全重叠。
与此同时,围成环形的巫师全都迸直了四肢,齐刷刷地向后倒去。
他们双眸未睁,如一具具尸体般,凝望着宫殿的顶部,形成以杨鸣扉为中心的一个完整的圆。杨鸣扉清晰地看到,那些人在倒下之后就化为了一团团漆黑之物,并再度站起,接着将双臂探入镜中……
“!!!”
杨鸣斐顿时感受到一阵肉体撕裂的剧痛,仿佛窥见了那个灵魂正在他体内痛苦扭曲!!
它剧烈挣扎着,随着周身蠕动的黑水不断渗入镜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而后竟直接将自己黏附在了杨鸣斐的皮肤上,使其每融解一滴,就像是生扯他的一块血肉!
此刻的杨鸣扉真切地体会到了何为生不如死。若早知魍魉仪式如此痛苦,还不如直接打开门扉,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交换!
可是,没有人将他口中的那块纱布取走,那块纱布也几乎被他咽进喉咙,使他完全说不出话。
狄亚特眼看双方僵持不下,就立即挥掌对准灵魂,急速念诵咒文!额前也随之冒出大量冷汗。
好在咒语加持之下,那个灵魂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自杨鸣扉身上一寸寸剥离、脱落,完全融入鬼影当中。
“.......”
“结束了。”狄亚特瘫下手臂,向众人宣告,仿佛已经耗尽全部心神。
“我终于.......”杨鸣扉也虚弱不堪,珊鸠急忙上前搀扶。
“呵——哈哈哈哈——!”
然而,还未等众人庆贺仪式成功,那个从杨鸣扉体内分离出来的灵魂,就发出了魔怔般地狂笑!下一秒,凭空拔出了一把锋利的长剑!!
“不好...!”杨鸣斐见罢,艰难地开口道:“狄亚特...快替我....杀掉它......”
但当众人再看向狄亚特时,却全部愕然!只见他正面容扭曲地抱头挣扎,两颗瞳孔急剧皱缩,一句话都未说出口,就重重栽倒在地!
“遭了,殿下!!!”人鱼王妃惊叫着从王座旁站起,四周侍卫也意识到大事不妙,顿时陷入慌乱。
“这...这怎么了?!”珊鸠惊慌地问。
但杨鸣扉无暇回应,他急忙冲参谋叫道:“快,快杀了——!”
话音未落,那影子就已一剑挥出!参谋甚至都没来得及听清杨鸣扉说的是什么,便被利剑拦腰斩断!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整片洁白的大殿!!!
“参谋——!!!”一行人失声惊喊,场面彻底失控!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杨鸣扉因崩溃和恐惧疯狂战栗,大脑传来强烈的眩晕!
“呵呵——哈哈哈哈——!!!杨鸣扉,我们的救世主大人,您这是怎么了?”那影子阴阳怪气地大笑着,转而冲向杨鸣扉的随从,挥剑乱砍,又瞬间斩杀数人!!!
“不...住手......!”狄亚特强撑着站起身,他面目狰狞,仍捂着脑袋,仿佛是在阻止什么东西破颅而出,“你休想...从我体内出来!!!”
“哦?狄亚特?”影子露出戏谑的笑,“还真得感谢你啊,让我摆脱了杨鸣扉这个废物!”
“呵......”
突然,狄亚特浑身剧颤,气场霎时改变!他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冲那影子露出一种极为诡异的笑容:“是吗?我的老友,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件...更为特别的礼物。”
“哦?!”影子渐渐收起笑容,它对眼前的状况深感迷惑,“你刚才......?”
“......”
杨鸣扉早已心如死灰,他再清楚不过:此刻的狄亚特,已经被神明之意所取代。
“哦?有意思......”影子冷冷一笑,“你看上去比狄亚特更有意思,说吧,究竟是什么礼物?”
“这东西一定会令你满意的。”狄亚特转向左侧,那个影子也随之望去,只见一个人影正跌跌撞撞地朝这里走来……
那家伙,正是铁屋里存放着的,第二个神明之身 !
“呵呵哈哈哈......很好!你的诚意,我看出来了!”影子的声音变得兴奋,“我正需要这种肉体!”
它如获至宝,毫不犹豫地化作一滩黑水,从影子体内脱离,钻入了那具躯壳之中。二者迅速融合,使其完全占据了第二个神明之身!
“哈哈哈哈哈,多少年了?!我终于,终于得到了一副满意的躯体……!!!”他癫狂地大笑着,无比满足的审视着自己的肉体。
杨鸣扉彻底绝望。他虽然没进过铁屋,但也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该死的弑师仇人——胡铭贾!
而眼前的这副躯体,竟与那胡铭贾长得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好!现在,我可以杀了这个废物了吧?我感到很饥渴!呵呵,哈哈哈哈哈——!!!!”
“当然......”可谁知狄亚特刚一开口,就猛然表现出了极强的互斥反应,似乎是本人的意识正在与那神明之意拼命抗争:
“杨鸣扉!你快走!离开这里,利用门扉击败它!!!”
“什么?!”他的嘶声呐喊让影子脸色一变。话音未落,狄亚特就用尽最后一丝力量,释放出成团的白雾围绕在杨鸣扉和珊鸠身旁,将他们送离了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