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布店里,漓豆和楚亭君见江府的马车缓缓开过去,拐个弯不见了,就停下手中活儿,对视一眼。
漓豆说:“这女人,不知自己已经在火上烤,还趾高气扬来偷窥。”
楚亭君提醒她:“这人肆意乖张、睚眦必报,你凡事小心点。”
漓豆笑了:“这不有蝶羽、蝶风吗?”
“终归让人不放心,这样,我叫赵曙在外围家再添几个人手。”
“多谢,楚福星!”
这“福星”二字真让人受用,楚亭君领受到被小豆子依赖的快乐,于是说:“我得去见那人了,你小心些。”
说着抬腿迈向门外。
“哎,你不换衣服吗?”漓豆在后面说。
“不换了,这穿着正好打掩护。”
落香山,枚园,香炉刚刚焚过香烛,袅袅冒着烟气。
丞相府长史魏远灿从偏房迎出,与楚亭君对视一眼,说:“大人仍在上次的房间等候小将军。”
楚亭君点点头,由魏长史引领到二楼。
依旧同一个窗口,依旧二人执棋对弈。
丞相何之洲拈起一子,笑说:“堂堂镇东小将军,穿这么一身伙计服来见我,实在违和。”
楚亭君浅笑着解释:“只因除夕回府,这两日就被盯上了,不得已穿便服来见大人,还望大人体谅!”
“哈哈!大礼不拘小节,如此说来,这便服穿得好!”
二人很快转入正题。
何之洲问:“你因何想到挖乌罗人这条线?”
楚亭君慵懒地靠向椅背,慢慢将经过说出。
说是无意发现笊篱城的江采篱小姐诈死,扮做江湖术士的徒弟混出笊篱城,沿着湘江四处流浪,而自己在寻找姨母的途中偶然遇到,不由心生怜悯,在其再回笊篱城、被地方官欺凌时出手相助,从而得知其母亲——江三夫人曾经有过这么一封信。
何之洲有点想笑,又是因为笊篱城,仍是因为那个江三小姐。
不过也算无心插柳柳成荫。
只听楚亭君又说:“回京之后一查,江三夫人信中提到的奇特文字竟是乌罗文。由此追查下去,发现朱有与乌罗人有瓜葛......”
听楚小将军讲述完毕,何之洲有点哭笑不得:“这么大一件事,只因你关注小盲流牵出来?哎呀,楚公子啊,你真是性情中人!”
楚亭君很坦然:“楚某不好身后留名,只好田园山水;楚某心眼很小,只容得下一人。”
这番话,将何之洲的疑虑打消大半:“小将军,说来你我将成为亲戚,你居然如此信任我,我焉有不出手之理?”
知道他指的是晴茵将嫁入何家一事,楚亭君不便多说,就应了句:“亲戚互助,那是自然。”
“既如此,接下来需要我做些什么?”
“故弄玄虚,引诱朱有主动说出与伊即多订立的条约所在。”
“哦?你有把握?”
“可以一试。我们先从外围入手,用家事扰乱其心智,再突然出招,慌乱之下,朱有会失去平常心,到时一击致命......”
楚亭君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耳语般。
有顷,何之洲抚掌赞同:“可行!按你说的办!”
两人又将紧要关节逐个落实,楚亭君这才下山回城,又去见了金振戏楼老板,最后才回府陪母妃用晚膳。
再说枚园二楼,何之洲目送着楚亭君下山,身后闪出大儿子何可南:“父亲,楚亭君真的如此没眼光?”
“据我了解,确实如此。楚亭君得封镇东小将军之后,没有在新朝谋一官半职,借寻亲之名纵情山水。又为了一桩民间流言跑到边远小城讨说法。此后种种,包括本次发现朱有与乌罗人的联系,皆因那流言里的女人进行。呵呵,如此特立独行,颇得其祖父真传。不过,那老树皮倒不会为女人而放浪形骸。”
何之洲转身在桌旁坐下来:“楚亭君为人,恬淡无拘而不忍,虽然没有官职,私下仍有不少人手,关键时刻能化作一柄利刃。然而他行踪漂泊,与安庆一地有所生分;倒是频繁往来湖北,可惜湖北又不是他的地盘。”
何可南在父亲的斜对面落座:“他前次请您出手相助,留住湖北王一条性命,现今我们又与湖北王联络有亲,兼之本次助其扳倒朱有,想必陆昭武与楚亭君对我们会心中有数。”
提到三儿子婚事,何之洲五味杂陈:“你三弟办事始终不够周祥,他信中说与陆大小姐两情相悦,两府联姻乃好上加好,依我看这事潦草得很。”
何可南劝慰说:“父亲,您有言‘事达则可,不计过程’。待陆小姐进门后,儿子定会叮嘱媳妇多加管束,此事必无碍。”
些须后院家事,无甚要紧,何之州不再回应这个问题,转回话题说:“朱有之前仗着军权,一直压着老夫打,王耀宗那墙头草紧跟后边,差不多将老夫架空。现今乌罗在边境与我摩擦不断,朱有于此时与其暗通款曲,无异自投罗网。”
何可南马上附和:“猖狂至高,跌得至重。父亲,我们的机会来了。”
朝廷三公——丞相、太尉、御史大夫,本应三权并立,相互协作,相互制掣,且应以丞相为首,然而因朱有立下开门迎接义军的头功,圣上命他任太尉,总管军事,御史大夫王耀宗随风暗投,二人逐渐架空丞相之职,何之洲这宰相当得郁闷。
如果扳倒朱有,顺手拽下王耀宗,御前也没有谁了。
当然,很可能陈宝是会出来,圣上可能将朱有的部分兵权分与他,但陈宝是乃文职出身,门下任武职的不多。
而何氏很多后生在各支军队做到副职,朱氏正职一倒,即是何氏的机会......
天赐良机当前,何之洲仍然保持清醒:“这只是又往前迈一步。想实现何氏百年梦想,还缺少一面旗帜,一个理由。”
车过街市,何之洲从落香山回城,心中的遗憾久久不散。
想起何罍,想起那个口口相传的秘密:“罍中有话亦有画,画中无酒亦无罍。话画在手知根底,富贵双极益子孙。”
可惜,找到何罍已经期年,还是没有新发现。
车入古董一条街,两边人声渐渐入耳。
“别蒙我,你这个是换底花瓶,不值钱了!”
“哪里换底?你再仔细看看.....”
何之洲一激灵,立刻吩咐轿外骑马的大儿子:“传话车夫,速度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