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没有办法。
从出云山颠之上,他与门主立下了誓约开始,他的法力便随着他对雪惊鸿的爱意渐浓而逐渐减弱。
为了不漏破绽,他故意选择了进展缓慢的水系术法。
幻岭山上,他本想利用倾城回忆,就此假死,从此断了他与雪惊鸿的一世情恋。
然而,七美八贤的出现,却让雪惊鸿更加固执地与他纠缠,哪怕谎称他已失去了记忆。
此后,这纠缠便如同青丝缠绕,二人的纠缠再多,最终将会作茧自缚。
而他自己却深知,此时,他已无法停止。
风雨之夜,叹飘零看着雪惊鸿那苍白而又倔强的脸,压制着自己的心里的情绪,一夜未眠。
直到清晨雨过天晴,才冷起面孔,逼她离开。
而此时,她真的离开了自己,竟然是这种如挖心剜肉一般的蚀骨剧痛。
这一刻的阳光灿若金河,整个潭泽的外延部分,都被一层温暖笼罩。
一身黑衣的叹飘零独自一人站在灿烂的阳光之下,缓缓抬起手,攥成拳,狠狠捶上了自己的胸口。
一下,又一下。
可是这胸口撕裂般的痛苦,伴随着呼吸的牵扯,丝丝缕缕盘绕起来,却丝毫没有缓解。
突然,一股熟悉的气息,从身后渐渐向自己包裹而来。
“老犊子……”
再回过头,看清身后那熟悉的白色身影的一瞬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苍白的脸色,如同被冰冷的河水冻僵的鱼腹,头上乌黑的长发,甚至还是湿漉漉的。
明明是冰冷的双臂,在环上自己腰身的瞬间,感觉到的,却是刺入心魂的滚烫。
叹飘零闭上眼,失而复得的喜悦,让自己的心痛缓解。
这一刻,内心的疼痛与难过都得到了补偿。
泪水在脸上滑落。
他好想就这样,忘却一切,与她在一起,永生永世。
但,不可能。
下一秒,咬紧了牙关。
抬手招出自己镰刀,狠狠砍上雪惊鸿的手臂。
“滚开——!”
“啊——”
雪惊鸿一声惊呼,躲闪不及,被刀锋在左手手臂上划下一道血痕。
眼前的叹飘零,所有的脆弱和感伤全都消散不见,那就像是,在雪惊鸿面前出现的一个幻觉。
雪惊鸿一脸错愕,她以为……
她以为……
原来,只是她以为。
他失去了记忆,他不记得了,那些美好的记忆,他都不记得了。
所以不会为她的离开而感伤,也不会为失去她而难过。
而此时,她望向他的眼,只看到了深沉浓烈的嫌弃。
属于自己的倔强,属于自己的不甘,却让她再次站稳了身形,攥着拳头,向他怒吼:
“我不走!”
“好,你不走,我走。”
说完,叹飘零衣袂一甩,悍然在雪惊鸿面前离去。
雪惊鸿倔强地攥着拳头,大步跟了上去。
……
离开了谭泽,再次回到了乾甄国的浮江城。
城内人来人往,热闹熙攘的街道上。
叹飘零一脸寒霜地在前面走着,身后雪惊鸿红着脸,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叹飘零目不斜视,他只是在暗地里感受着雪惊鸿的气息,保持着与她不远不近的距离。
而雪惊鸿,情况却有些不妙。
她在发热。
浑身酸疼,又加上从心底里翻涌而起的燥热,让她此时的脸颊看起来,竟然红润得像熟透的果子。
好热啊。
脚下的步伐也逐渐开始有些凌乱。
此时已到了正午,太空中突然乌云密布。
是时候又要下雨了。
看到这种场景,街道两旁的店铺和摆摊的商贩们纷纷遮起了雨棚,行人们也纷纷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雨具。
突然之间,大雨倾盆。
店铺的商贩停止了叫卖吆喝,皆是躲回了雨棚下。
路上的行人也是纷纷撑开伞,行色匆忙,开始加速赶路,或者就近躲雨。
雪惊鸿站在慌乱逃窜的人群之中,仰起头,看着天上狠狠砸下来的雨滴,迷起了双眼。
雨水从天而降,带来丝丝缕缕的清凉。
贪恋着这一丝丝的凉爽。
任由着雨水冲洗着她手臂上,那还在渗血的刀伤。
雪惊鸿张开双手,让自己整个人都沐浴在这瓢泼的大雨之中。
身边的一切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被雨水遮盖下水晶珠帘的巨大帷幕。
一切都开始变得有些水幕迷蒙。
雪惊鸿就如同一只银色的鱼儿,在这倾盆的大雨之中,怡然自乐。
闭上双眼,苦撑的神志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个旋转,便向后倒去。
依稀感觉到,自己坠入了一个火热的怀抱。
大雨之中,谁也没有看清,那个蓝色衣衫的黑发男子是怎么就到了这白衣女子的身边。
天地之间,那巨大的雨幕之间,蓝衣男子眼神坚定,居高临下地稳稳地将白衣女子横揽在了怀中。
蓝色的衣袂翻飞,淡淡的护体法力弹开所有打向他的雨滴。
身后的长发在发力的催动下,无风自动,额前的两缕发丝向两侧飘开,露出一张坚定而自信的脸。
那样热烈的眼神,丝毫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只有他怀中的女子。
似乎是一片桃花瓣的飘落,于是,便有一瞥笑意在红尘的苦海中,了断了漂泊。
于是,一段感情,幻化众生离枯,凝聚指尖,绽了花开一朵。
是倚在窗边听着人们道听途说,是眯起双眼,雨幕之中只需一眼,便足矣迷失自我。
那是古老书卷上,雕琢这一句与子成说,起身便见树下花瓣凋落。
手持一壶清酿,低头轻嗅,抬手浅酌。
庭外山路盘旋缭绕着月下露荷,我轻笑着,套上你给的枷锁。
冷眼这世间,三千繁华于我指尖起落,红蓝知己又算得了什么。
一双狐眼夺人心魄,千里山河从此你便是我的心魔。
这三生尘世谁又能看破因果,生来寂寞,我不愿错过。
从此后一双狐眼如梦,眨眼繁华陨落,这万丈尘世,我愿只身坠落。
辗转反侧,你已是我的解药,贪恋却又求之不得。
从此人生辽阔,我已坠入你眼中,最深的那条河。
抬手握上女子的手腕,探上奇经八脉,武帝太子心底已是暗暗吃惊,竟然伤得这么重。
不禁收紧了手臂,将女子的身躯贴近了自己疯狂跳动的心。
当叹飘零感受到身后雪惊鸿的气息一松,便是赶紧转身。
他看到的便是那样一幅画面。
面色坚毅的蓝衣男子,目光灼灼地将雪惊鸿揽在怀中。
似乎是感受到了面前一道异样的目光,蓝衣男子抬起头,目光精准地对上了叹飘零的双眼。
两个男人,隔着层层雨幕,就这样,对视着,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熟悉的情愫。
一身蓝衣的武帝太子轻哼一声,挑衅地抬了抬下巴,揽紧了怀里的雪惊鸿,一闪身,便消失在了大雨之中。
叹飘零,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面前地上的雨水越聚越多。
扯了扯唇角,轻轻地笑了。
那笑容里,有酸楚,有不舍,也有一丝解脱。
……
那一日,雪惊鸿醒来。
属于之前的记忆在脑海中回荡了一遍。
睁开眼睛,入眼的,便是完全陌生的房间,雕花的廊柱,彩金描绘的窗棂。
昂贵的家居内饰,华美的纱织帘幕,还有窗外的鸟鸣和暖心的阳光。
雪惊鸿于床上坐起,盘膝试探着运起自己的法力,惊讶地发现,之前在倾城回忆剑下受的伤已经全被治愈。
如今自己法力运转自如,似乎还更加流畅了。
就连手臂上那条被叹飘零误伤的刀痕,也消失不见。
这一切让雪惊鸿觉得,那沼泽之中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起身下床,来到窗边。
此时的窗外,春光正好。
柔和的风轻轻扑在脸上,带来一阵阵荔弥花的香气。
荔弥花?
这种花叶分生的奇特植物,那便只有千寻山庄才有了。
传说这荔弥花,源于这大陆之上第一任武林共主常荔,他与其夫人幽弥感天动地的恋情。
是那二人死后,常荔化身为荔弥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英俊挺拔。
而他的夫人幽弥则是化为了攀援着树干而上的荔弥花,红火娇艳,香气袭人。
这荔弥树和荔弥花本为同一株植物,树干只生叶片不开花,花藤只开花朵不长叶。
这种植物花期长达三季,花朵久开不败,只有冬季才会含苞休憩,一到春日便又会蓄势而开。
花与叶,藤与枝二者同气连枝,相互依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这种植物,也便只有千寻山上才能成活。
雪惊鸿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那已然盛开的如火如荼的火红荔弥花,便已知晓了身在何处。
她所在的房间,乃是三层楼阁的第三层,此时楼前的院中,火红的荔弥花下,一身蓝衣的黑发男子正风姿飒沓地舞剑。
起手如长龙抬首,翻身如浪涛翻涌,下腰如同长风曳地,转身如霓虹流转。
矫健的身姿,衣袂生风,手中的青色长剑,更是气势如虹。
而随着他的举手抬足,一道道金色的光芒随着剑气浮动,将他环绕其中。
雪惊鸿看着这个熟悉的身影,不自觉地眼睛飘向了他某个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