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支边青年开垦的荒地上已经种植上了第一批橡胶林，这是一片令史小芽们感觉到喜悦的世界。他和周兵兵、小燕子们就负责管理这片橡胶林。那是一个上午，南溪农场的原场长因遭遇到“走资派”的批斗被下放到橡胶林里的一座孤零零的茅屋中进行劳动改造。一个新任的厂领导年仅三十岁出现在橡胶林中，他身穿军服，他就是军代表。他看见了橡胶林中这一批年轻人就召集他们开会说：新的历史时期已经到来，每个人都应该站在革命的立场上，要“抓革命，促生产。”军代表叫任阎烈，他将原厂长交给了这帮年轻人，让他们督促这个“走资派”劳动改造。事后，军代表任阎烈让人通知史小芽到了南溪农场，说是要找史小芽单独谈话。史小芽来到了周兵兵面前，显得忐忑不安的说道：兵兵，军代表让我去农场，你能陪我去吗？周兵兵安慰史小芽说道：小芽，我陪你去，你没有做错事，不用害怕的！就这样，按照军代表任阎烈指定的时间，周兵兵陪同史小芽来到了南溪农场总部，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进入南溪农场的大门。拐过一片灰色砖墙的走廊就到了军代表任阎烈的办公室门口，史小芽敲开了门，开门的正是任阎烈，他愣了片刻对周兵兵说道：我要谈话的是史小芽，你来干什么？史小芽赶快解释道：哦，他是我未婚夫，他是因为我害怕送我来的。任阎烈笑了说道：哦，害怕什么呀！就让你未婚夫回去吧！周兵兵点点头，退下了又对史小芽说道：我在门口等你吧！史小芽就这样面对军代表任阎烈，她仍然是忐忑不安的，自从移居在那片山冈以后，史小芽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不断朝前拓展的荒野，除此与外就是翻过原始密林后看见的红河，以及河对岸的越南。

　　她不知道军代表叫自己来干什么？在她以往的生活中，生活是那么简单，在简单而又重复中生活着。军代表让史小芽坐下来，这是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里边还有一间内屋，好像就是军代表所住的房间。史小芽坐在了一把竹椅上，军代表又给她倒了一杯水，军代表也同时坐下来了，史小芽一直低垂着头，这个世界让她无法适应——也许是距离她所拓展的荒野太遥远了，或者是周兵兵不在自己身边。军代表说话了：史小芽，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吗？史小芽摇摇头，也许是空气太凝重了，史小芽的鼻梁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军代表说道：你别紧张，我叫你来这里见面，是想问你想不想调到农场来工作。史小芽抬头看了军代表一眼，她终于松了口气，现在她可以肯定的回答了：不，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军代表笑了又说道：那你从今天开始就考虑一下这件事。厂里要添补新生力量，你又是毛主席故乡来的人，难道你就不追求进步吗？史小芽抬起头来，她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当然追求进步了。从我是农场工人的那天开始，我就希望在这块热土地上献出我的青春。军代表说：我们想培养你，因为你世世代代都是农民，我已看过你档案。所以，我希望你能考虑这个问题。好了，你先回去吧！允许你有三天时间考虑。

　　史小芽告别了军代表，她的心头一次乱了，她终于走出了农场的大门，周兵兵就坐在门外的一片芭蕉树下等她。看见史小芽出门，周兵兵就站了起来。史小芽走到了周兵兵身边，周兵兵低声说道：小芽，没什么重要事吧？史小芽点点头。周兵兵说：这里离南溪小镇很近，想去走一走吗？史小芽说：我现在心里很乱，只想静一静，我们还是去南溪河畔坐坐吧！周兵兵安慰史小芽说：小芽，你又没做错什么事，你心里乱什么呀！周兵兵说完就要去牵史小芽的手，史小芽没让他牵手轻声说：这里都是农场总部，牵什么手呀？周兵兵嘀咕道：小芽，你今天看上去怪怪的。为什么呀？史小芽走在前面，周兵兵走在后面，两人终于来到了南溪河畔，这就是史小芽在心乱中想寻找到的一个宁静世界。史小芽还是说不清楚为什么心乱，他们坐在了高过河滩的苇丛岸上——这些高过身体的苇草，似乎从没有四季的界限，它们总是能在这堤岸边上生长不息；无论何时与它们相见，它们总是那样的碧绿万顷，像另一片水波荡漾。是谁给了它们那常新的奥秘在生长？又是谁给予了它们永不萎谢的力量？

　　史小芽终于说出了心里的慌乱：军代表想让我去农场厂部工作，说是想培养我。让我有一星期选择的时间。我不知道如何办？也不知道如何选择去留下来的问题？周兵兵低下头，望着南溪河上的微波说道：去吧！既然是他们想培养你，你就去吧！史小芽抬头看着坐在一侧的周兵兵说道：可我不想去，我想每天看见你，每天跟你在一起。周兵兵伸出手拉住了史小芽膝头上的手，两双手此刻汗淋淋的抚摸着，同时也沉浸在这些显得有些迷惘的思绪中。周兵兵问道：你是真的不想去吗？史小芽点点头说道：我今天一跨入农场的大门就感觉到心绪不宁，我为什么非要去这样一个地方工作呀！史小芽似乎想通了这个问题，坚决的说道：我真的不去了。我就是要每天看见你跟你在一起劳动。周兵兵笑了，较之过去，周兵兵又长高了一些，皮肤被太阳晒成了褐色。两个人站起来，史小芽现在显得很轻松，这是因为她不需要一个星期就这样快速的选择了她该选择的。

　　两个人从苇丛中站起来沿着南溪河岸往下走就走到了吊桥边，他们上了桥，追忆着跨过这桥梁去上学的情景，两人都感觉到了时间过得真快。时间过得真快，时间过得那么快——转眼间又过去了一个星期，军代表骑着自行车来到了橡胶林，这是史小芽头一次看见自行车，虽然它仅仅是一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史小芽正在低头为橡树锄草的时刻，军代表来了。史小芽尽管早就已经确定了去留的问题，但是，她还是在等待着一个星期以后的今天，但她没有想到军代表会骑自行车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自行车吗？史小芽看着的自行车的两个胶轮在小路上旋转而来，转眼就到了她锄草的地方。

　　史小芽站在了军代表面前告诉了自己的选择，军代表低声说：史小芽，我想用自行车载着你走一圈。你别害怕，将来的有一天你就会理解我。现在，你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来，你千万别害怕。史小芽依然站着不动，军代表说：史小芽上车吧！我现在命令你上车。史小芽就这样坐在了自行车后座上，她似乎是不得而已的、极不情愿的，在军代表的一声命令之下上车的。这是她头一次坐传说之中的自行车。在这里，一切新鲜事物和新旧之间交替的消息，似乎都是依据传说到达耳朵的——只因为这片土地被群山河流所阻碍着。

　　经过传说之后看见的自行车，此刻就在军代表任阎烈的脚下旋转着。那斑驳而生锈的铁链条在旋转着，热浪也在跳跃并同时旋转着。史小芽就这样坐在了军代表身后的后座上。军代表载着史小芽沿着这条漫长的地带行走着，在之间，他们也经过了正在垦荒的地方，那些密集着马鹿草所延伸的面积看不到尽头，军代表下了车，史小芽也从车上下来，热浪就在脚下流窜着。军代表说：史小芽，你看到了什么？我研究过你的档案，你是从九岁那年进入这片地域的。所以，我选中了你。史小芽，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你的眼睛那么干净，然而，你并不知道这个世界如此的纷乱不堪，我不能告诉你更多的东西，我只想让你走出来，替代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们去规划更遥远的图画——你想在一页白纸上画上什么？如果现在给你史小芽一张白纸，你想画上什么？

　　史小芽想了想说道：我想画上红砖房和养殖场，因为我们每天都在喝玻璃汤，吞咽木薯饭，工人们太想吃肉了。大家早就已经忘记了肉的味道了。军代表说：小芽，太好了。你就是在白纸上绘上红砖房和种植场的人，你不想去农场总部，不想为你的父母足弟姐妹妹去改变现有的状况吗？史小芽的幻想被激荡起来了：想啊！你是说我调到了农场总部就能做这些事了吗？

　　军代表说道：史小芽，这是一个理想，我们的理想。你知道我来到农场的感受吗？这里同全国各地一样正在斗争，当然我理解的抓革命促生产是另外一种东西。我是随父母的军队来到云南的，我从小在军营里长大，也从小在军营里读了许多书。后来又穿上了军装——这些就是我生活中的一部份。这次来农场，我感受到了很多的东西。农场的厂长们相继被批斗，但我相信所有这一切都不会持续太长时间的。面对这里的状况，我十分的忧虑，那天在橡胶林中看见了你，我就产生了一种幻想，想让你作为新生力量补充到农场的年轻干部中去，最为重要的是想通过你，垦荒者的你在白纸上绘上一幅未来的蓝图。

　　这番话，史小芽听进去了，是用心的听进去了。热风荡漾着她的花布衬衣，这番话对于现在的史小芽来说无疑是一阵新的热浪，她长足了十七岁了，已经进入十八岁了，但是她觉得自己从未听过这样意味深长的话。而且这番话与在一张白纸上绘制图像有关系。史小芽又上了自行车，军代表用脚蹬着自行车环绕着那片已经开垦出的土地，他们又下了车，一群蝴蝶飞来了又飞过去了。史小芽站在军代表身边，她这次没有去追蝴蝶，然而，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幻想已经从史小芽的心底升起来了。她又上了自行车，在这片土地上，史小芽只有见过牛车，已经多少年过去了，那牛车仍然在特定的时间里送来了永不改变的——玻璃汤和木薯饭。而现在，他们又一次的听到了牛车滑过地面的辚辚声，快到那片山冈上的居住地了，军代表边蹬车边对史小芽说道：我饿坏了，你今晚请我喝玻璃汤和木薯饭吧！史小芽说好啊！我们每天都在喝玻璃汤和吃木薯饭的，我们都已经习惯了。他们经过了那片坟地，史小芽说：我弟弟就葬在那里，他是在南溪河中游泳时淹死的。自行车便骑到了那么坟地上，史小芽从车上下来，讲述着这些死者的生前故事。这一次，是军代表在用心地倾听史小芽在说话。

　　番石榴又挂果了，当史小芽奔向山坡上的番石榴树时，军代表推着自行车紧跟而上。史小芽已经伸手摘下了一只番石榴，在她将番石榴果递给军代表时，他们的目光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