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出征北凌的军队回来了，只有十七岁的大皇子景寰和郭笠的郭家军，莫煜和六万多战后仅存的莫家军留在了北凌戍边。

这次殷帝没有因上报的莫家军贪功冒进追责，算是对莫家所做的付出一种补偿吧。

莫家军只有李玉娘带的五百护灵回归的士兵回来，在景寰和郭笠回京后的第三天进了城。

当李玉娘和五百士兵进城的时候，正是午时，街上的行人主动让开了宽宽的街道。他们不管什么贪功冒进，只知道莫家几代守边付出有多少条生命。死者为大，没有对皇威跪拜的威慑，有的只是对英雄的敬重，街道静静地，只有马蹄踏地声音，敲击着众人的心脏。

五百骑兵徐徐走在街上，李玉娘怀里抱着丈夫的骨灰坛，这季节，遗体根本就无法运回。她身边是莫坤、莫珂、莫真的护卫，各自抱着自己主子的骨灰。

莫家军过去后，街上的行人才慢慢地有了议论声。

“莫家这次怎么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从来没有过的。听说好像是他们贪功冒进才折损几万人？”

“嘁，那郭家倒是不冒进，一个没死，谁知道怎么回事。”

“哎！这些内幕我们老百姓怎会知道，不管怎么说，吃亏的是莫家。真要是冒进，这么大错，皇上怎不治罪？还是有鬼。”

“嘘，少说些，当心惹来麻烦。”

走在前面的李玉娘才不在意后面的议论，她像同行的军士一样，神情肃穆，身姿笔挺。当远远看到挂满白布和白灯笼的侯府时，她的眼睛又红了，麻木的心又开始跳了，这是她嫁进来才半年多的家，夫妻去，独自归。

莫老夫人颤巍巍的站在丫鬟婆子前面，就在府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慢慢走近的亲人。

李玉娘下马，几步走到婆母前，噗通跪了：“娘！”一个字出口，哽咽难言。

“翔儿，”老夫人摸着儿子的骨灰坛：“你就忍心让媳妇一个人回来？”

“娘，”玉娘终于哭道：“不是儿媳一人，这里还有一个。”

老夫人看着玉娘的手覆在肚子上。

“你怀了翔儿的孩子？”

“嗯嗯，要不是为孩子，我在北凌就跟他去了。”

三名侍卫已经下马，也一一单膝跪地，对老夫人道：“老夫人，主子都回了。侯爷奉命戍边，来时，侯爷让我们给老夫人带话，说他不孝不义，没有护住兄弟，有愧于老夫人，劝老夫人节哀保重。”

老夫人走过四个冷冰冰的骨灰坛。

“老大，你媳妇已经陪你上路了，你的孩子我照顾。老三，老四，你们的媳妇孩子都掉不了地下。莫真，你的爹娘，侯爷父子会替你养老送终。都放心吧。”

她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转身道：“孩子们，出来接你们的父亲回家！”

披麻戴孝的子敬和子渊领着姐妹兄弟出来接骨灰，孩子们哭声一片，引得周围的百姓有不少人落泪。

莫真只有年迈的父母，他的哥哥是在两年前莫家军在北凌最后一役里战死，留下遗腹子才一岁。莫煜本是不想让他去，可磨不过莫真想报仇的心愿，结果一去不归。莫老夫人几天前就安排子蔺以义子身份为莫真扶灵，今日的子蔺也是半孝在身，抱过莫真的骨灰。

孩子们准备进去的时候，玉娘突然道：“等一下！”

“娘，今日趁着街坊四邻的百姓都在，有些话玉娘不得不说，贪功冒进的不是我们莫家军。收复失地后，二哥曾极力劝阻大皇子，可那郭笠---”

“住口！”莫老夫人突然道。

“不，今日玉娘就要说出来，否则我的夫君和三位哥哥死不瞑目！”

旁边的侍卫也上前一步，陪在玉娘身边：“老夫人，莫家军在鲜卑境内死了几万人，他们死的冤啊！”

“侯爷是被军命逼着出兵鲜卑，一开始我们也是避其锋芒，出其不意打了两次胜仗，本想撤离。想不到郭笠见机怂恿大皇子出兵抢功，结果被鲜卑主力包围。我们侯爷带兵去救殿下，让郭笠接应。”

旁边的侍卫接上骂道：“那个狗娘养的，他为保存实力迟迟不来，为了救出殿下，四位将军分兵四路主动冲进重围吸引敌军主力，侯爷才拼着重伤把殿下救出来。”

玉娘泣不成声：“他们出来后，趁着二哥昏迷不醒，就撤回北凌了，放弃了营救，等留守的莫家军知道后再出兵，已经晚了。娘，我们没有错！错在不该拿命去救一个混----”

她的嘴被老夫人捂住了。

“你们没有证据，不要乱说，这会致莫家于死地。”

“娘，我们在场的都是证人。”

“没有实证，皇上怎么会听你们一面之词，此事除非郭笠和殿下亲口承认。”

老夫人刚想让众人进府，就见子敬从府里出来，手里拖着一柄长刀，谁也没看到他是何时进府的，他气冲冲疯了似的往外跑。

“站住，拦下他！”

门口的侍卫抓一个孩子很轻松，几下就卸了他兵刃。

“放开我，我要去杀了他！”子敬挣扎着闹着，说来说去就是这句话，他想杀的这个他不知是谁，是郭家还是殿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把他绑了跪灵堂。”老夫人下令。

“哥哥，”才五岁的子寒抱着爹的骨灰，吓的直哭，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骨灰坛就搁在腿上，哭的一颤一颤的：“哥哥，回来，我怕。爹爹，娘亲，你们都回来啊！啊！”

子鹃蹲下努力去抱弟弟和爹的骨灰：“子寒，别怕，爹爹和娘亲回不来了，有姐姐在也行的。”

老夫人一阵心酸，她走到被按在地上的子敬面前，一巴掌呼了过去：“你发什么疯，报仇也得把弟弟带大后再说，你爹娘没了，就是把责任给了你，让姐姐和弟弟害怕，你算什么男子汉。”

这一巴掌打醒了子敬，祖母从来没有打孙辈的习惯，这是真的生气了。他意识到自己差点给家里惹祸，爬起来，一声不响的走到子寒身边，接过父亲骨灰，摸摸弟弟头，算是安抚。

老夫人松口气，让众人进府，自己回身面对门口的百姓道：“莫家今日治丧，承蒙众位眷顾。方才是儿孙们口无遮拦，冲动了，希望大家权当是他们不懂事，有些事，看在莫家五代戍边的辛苦上，帮着了了吧。”

殷歌城的皇宫本是前宋的都城，在五国中最大，后宫更是繁花似锦。

漱玉宫是贵妃郭淑衍的宫殿，一点都不输给皇后的装潢排场。捻着手中一根东海鲛珠金簪，问面前的父亲郭笠：“就这样，你没出兵，那莫家怎会吃这个哑巴亏？”

“什么叫先发制人，这就是，那莫煜，我们回来的时候，他还没醒呢，等我们回京后，板上钉钉的事。不管怎样，大皇子这次收复失地，大功一件，不负我们一番苦心。”

贵妃却没轻松：“你别小看了莫家，人急了什么都能做的出来。嗯，这样，你写份奏章，承认自己没能及时援助莫家军，致使他们伤亡惨重。理由是为大皇子安危才尽快撤回兵力。至于那个贪功冒进，咬死了莫家，其余的事交给我就行。”

郭笠倒也没反对，他斟酌着问女儿：“当初皇上立太子，只有嫡子一个理由，那太子还是寸功未立的小孩子。要不是当初卫仲帮着皇上稳定前朝官员，哪里轮得上卫燕的后位。你说你，皇上宠了这些年，竟还让皇后有了嫡子。若是如今只有大皇子，这皇位不妥妥的。”

贵妃瞅瞅自己手上的金钗，轻轻仍在桌上，

“父亲，难道你一直认为皇上是宠我吗，不，他谁都不宠，每次宠幸后，他都要赏下一碗避子汤，女儿也不例外，寰儿是我做了手脚才有的。若是真宠爱，怎么会不想要我的孩子。而且，这后宫里，只有公主，若是皇子也是早夭。”

郭笠愣了，这皇上怪不得子嗣稀少。他不禁道：“皇上这是怎么想的，不要皇子，”

“是为了皇位，父亲难道不知他的皇位怎么来的，他是怕了，只许有一个太子就行。他当初给卫仲承诺，皇后是卫燕，太子也只能是她所出。所以皇后未孕时，后宫他就没有打算要皇嗣，太子出生，后宫里的女人便不能再有皇子了。”

“所以，父亲不要觉得我的贵妃位子有多重，我和你都是皇上手里的棋子，做事小心，千万不要得罪他。另外，这后宫不只是皇后与我争，父亲可听说宫里有位雪妃，那才是个不争不夺的主儿，皇上偏偏是真的宠她，---”

殿外传来内侍三喜的声音：“贵妃娘娘，刚才高内侍来传，皇上今晚来漱玉殿用膳，让您准备着。”

郭贵妃起身应了一声，看向郭笠。

“贵妃娘娘，老臣告退。”

“好，父亲先回吧，刚才说的奏章你想着，这几日父亲先不要来，免得他觉得是我们先通了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