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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到家，母亲便说：“快把行李放下，跟我走吧。”我一怔：“这就去？”母亲说：“人家都等了半天了，你还想摆谱吗？”

“总归让我吃点饭吧？”我说。

“你不是吃过了吗？噢，你没吃饱，外面的饭哪能吃得饱呢！”

我听了这话觉得怪怪的，但也不愿深究：“是啊。”母亲又说：“已经十一点多了，中午一块儿吃吧，先去办点正事。”

走出大门，我就往黄婶家走，她家就在我家的后面。母亲喊住了我：“你去哪儿？”我说：“黄婶家呀。”母亲瞅我一眼，嗔道：“就这么空着手去呀，去买点东西！”

很快，我抱着一箱酒，母亲拎着一袋糖果去了黄婶家。走到大门口，我停住脚步，说：“老妈，我打从心眼里不愿相亲，你自己进去吧。”

母亲眉头一竖：“你想当光棍？我没有逼你相亲，大街上有那么多女孩，有本事给我找一个来呀，你去找呀！”

邻居王大爷正好路过，问：“小耿娘，什么事把你气成这样？小耿刚到家，你让他去找什么呀？”

“没事，”我忙说，“丢了一串钥匙。”

王大爷又问：“要紧吗？”我说：“不怎么重要，就是门上的。”王大爷砸着嘴：“这可得好好找找呀，没有了钥匙就得换把锁。唉，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

没等他说完，我推开了黄婶家的大门。踏进院子，就看见了那女的。她正用手机不知在给谁打电话，叽叽咯咯，有说有笑，语气很暧昧。

虽然我知道这女的长相不咋的，早做好了思想准备，但她的相貌还是超出我的心理承受范围——黝黑的皮肤，看得出肌肉很结实。朝天鼻，地包天，满脸雀斑。不过，她个头不算矮，一米六左右，足有二百来斤。她咧嘴一笑，露出四颗白里泛黄的大龅牙。

我一眼望去，刹住脚步，说不出话。母亲推了我一把，小声说：“还害羞么，过去跟人家说话呀。”

这时，黄婶从屋里迎出来，满脸堆笑：“哟，小耿娘，你们来了？”

“来了，”母亲说，“小耿一到家我就拉着他来了，他早饭还没顾得吃呢。”

“这孩子！”黄婶说，“还拉着？小耿不乐意吗？”

母亲忙说：“老嫂子，你又不是不知，这孩子从小就腼腆，跟女的一说话，脸都红了，这找对象可不能腼腆呀。”

“没事，”黄婶说，“有些女孩就是喜欢腼腆的。”

母亲走到那胖女身边，问：“小牛，等了很长时间吧？”那胖女说：“没有，我也刚来一会儿。”我看了她一眼，挪开了两步。

小牛似是没觉察出来，走近几步，问：“你就是陈耿吧？”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是的。”黄婶笑着说：“别只顾说话，进屋坐呀，好好聊聊。”

小牛说：“婶儿，我想跟陈耿出去走走。”

黄婶说：“好呀，这是好事呀。小耿娘，你说现在这些女孩就是——我们那会儿搞对象，见了面还不好意思说话呢。嘻嘻，我都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呢。”

母亲附和着：“是呀，现今世道变了，小年轻的都赶上好时候了。”

“就是啊，你看他俩多般配，一见面就跟认识了很长时间似的，这就是有血缘——很有缘分啊！”

我硬起头皮跟着小牛来到了外面的大街上，两人默默无言、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遇到村里的熟人，我尽量跟小牛保持一定距离，假装不认识。

走出一段路，小牛忽然说：“你怎么不说话？”

我实在无话可说，但又不能不说，便随口说：“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小牛扑哧一笑：“你还挺幽默的。”我瞥了一眼她的龅牙，转过了头。

小牛又说：“去哪儿玩呀？”我打量着四周：“你说这穷山僻壤的，也没个旅游观光的地方，还是回家吧！”

“回家？”小牛一愣，“刚见面你就——你挺直接呀。嗳，你们男人都这么直接吗？第一次见面，我不想去你家，人家会说闲话的。”

“你误会了。”我忙说，“我是说……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手机联系嘛。”

“加深一下了解嘛。”小牛抬眼一瞥，“快看，前面有家小饭馆哩。中午了，我们去试试吧。”

“不了，我不想吃。”

“你从不吃午饭吗？”小牛撇撇嘴，“我饿了。想不到你这么抠门，没见过你这样的！”

“好吧。”我咬着唇说。

进了餐馆，服务员迎过来，笑呵呵的：“我们这儿什么都有，两位吃点什么？”

“你请客，你点吧。”小牛说。

“都一样，你来吧。”

“好吧，”小牛拿过菜单，“来一份红烧茄子吧。陈耿，我喜欢吃红烧茄子，可以吗？”

“你随意。”我说。

“来一份孜然鸡心、香菇炒肉、鱼香肉丝、糖醋里脊、干煸芸豆、油焖大虾、木耳溜肠、辣炒蛤蜊、辣子鸡块、牛肉炖排骨、红烧狮子头。”小牛砸着嘴，“差不多了，最后再来一份酸菜鱼吧。对了，陈耿，你吃米饭还是水饺？”

“我……水饺吧。”我直是目瞪口呆。

“吃多少？”

“二两就行。”我实在没胃口，但又不能不吃。

“还大老爷们呢，饭量这么小！”小牛说，“服务员，给我来一斤，我要羊肉馅的。”

饭菜肯定吃不完，结账的时候，我对服务员说：“把红烧狮子头打包！”

走出饭馆，小牛一跺脚，不乐意了：“陈耿，你什么意思？咱俩搞对象，第一次出来吃饭你就打包，没吃饱继续吃呀，你就这么缺吃吗？我很没面子，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很丢人，你知不知道？”

“我不是故意的。”该是说再见的时候了，但我还是想知道她对我的感觉。“小牛，你觉得我怎样？”

“怎样？抠门呗，小气鬼！”

“我是说，你对我的印象如何？”我强忍内心的厌恶感，皱着眉头说。

“你猜？”

“猜不着，你就说吧。”我的厌恶感更浓了。

“你想听真话呢，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我对你没意思。”小牛说，“我这人对农村的小孩子没感觉，都土里土气的。人往高处走嘛，我还是喜欢那种仪表堂堂、高大阳光、成熟稳重、有品位的男人。对了，就是帅哥，我喜欢帅哥。”

“祝贺你，你一定会找到的。”我松了口气，但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我居然被这么丑的女人拒绝了。

“其实，你这人也挺好的，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我很开心。”我说的是真心话，可小牛显然会错意了：“生气就生气呗，我又不会笑话你，还咬着牙说开心，你可真行！嗳，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

“不用了，谢谢。”

“我这同事很漂亮的，”小牛说，“皮肤超白，身材特棒，前挺后翘的，我都看着喜欢呢——她以前是做小姐的，早从良了，很纯真的一个小姑娘。”

“你连小姐都想介绍给我？”我怒了。

“你以为你是谁呀，还拿捏起来了，人家还不一定看上你呢。吼谁呢，你横什么横！我好心好意给你介绍……”

“不必了，再见。”

“站住！”小牛两手叉腰，“我下午还要去相亲的，你把我丢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从这里到黄婶家不足一里地，走着就过去了，你还想怎样？”我愣了。

“咱俩都拜拜了，我还回黄婶家干吗？”小牛的语气忽然变柔软了，“我家就在前面不远，顶多二十来里地，你送我吧？”

“我没摩托车，怎么送？”我说，“你去公路边等车吧，很快的。”

“坐车不需要花钱吗？”她嘟着嘴，“我没带钱。”

我不说话了，不是我吝啬，只是这路费不该由我出。

小牛一跺脚，骂开了：“陈耿，你简直没心没肺！我跟你相亲来的，我要回家了，你就不管我了？刚才我还说你人挺好的呢，你把我一个人扔这儿，你……”

“别说了，十块钱够不够？”

“十块？”小牛那假惊讶的表情夸张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打发叫花子呢！再说，我回趟家也不能空着手呀，不得买点礼品什么的，给我一百吧。”

“一百？”我的表情也很夸张，但绝对是真惊讶。

“别这么小气，我还说给你介绍对象呢，有点爷们的样子好不好？”小牛摊开手掌，“爽快点，拿出来吧。”

“我……”我自认晦气，只得掏了腰包。

“等一下！”小牛又说，“把这红烧狮子头也留下吧，我回家热一热还能吃的。怎么，你真要带回家呀？”

回到家，我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向全家人述说了一遍。母亲听完不乐意了，指着我的鼻子：“你就是个笨蛋！”

“咋了？”我愣了。

“我才不信小牛是这样的人呢，我看就是你的错。”母亲说，“人家小牛哪点不好？你还想找什么样的？”

“妈，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不耐烦了，“不是我不要她，是她不要我。人家下午还要相亲的，人家以相亲为生的，我怎能阻拦人家的大好前程呢！”

“胡说八道，你指定说错什么话了。”母亲瞪我一眼，“人家没看上你，能主动约你出去吗？你就不会说点子花言巧语吗？你的嘴是干什么吃的！”

“别说了！”我的暴脾气爆发了，“我向全家郑重宣布，我再不相亲了，打死也不干这种事。我会出去找，能不能找到是我的事，谁也不要逼我！”

“谁逼你了？”父亲坐在沙发上喝茶，“看不上拉倒，谁相亲只看一两个就能成的？”

“我妈非要……”

“这是你的事，谁也做不了主。”母亲这时就像霜打的茄子，全没了刚才的意气风发，“看不上就多相几个，当年你爸一天就能相七、八个呢。”

“胡说！”父亲一脸严肃，“最多的一天才六个哩。”

“我被相亲伤透了心。”我沮丧地说，“找个老婆是男人一生中最大的事情，马虎不得，我要自己做主。”

“哥，不是我说你，像你这样打工好几年又二十好几的人，很多都当经理了，而你还一事无成！”弟弟陈锋走了过来，轻声说，“别让爸妈再为你操心，差不多得了。老婆嘛，只要会生孩子的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