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雨水总是一阵又一阵,方才还是暴雨倾盆,转眼又晴空万里。柒丫头抹去满脸的雨水,从蓑衣里取出一只精美的发簪。她将嘴唇微微贴近簪中镶嵌着的那颗七彩宝石,低声问道:“清韵姐,那个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啊?”
“……”
她赶紧将发簪贴到耳边,等了一会,依然没有得到半点回复。于是叹息一声,小心将它收回口袋,接着翻开了一张绘满奇特符号的羊皮纸地图。
数月以前。
柒丫头独坐船头,凝望着浩瀚无垠的江面,眼中思绪万千。她回想着自己曾与蕞和茶姐在这艘乌篷船上经历的种种冒险,船舷处的爪痕依然清晰,鸟头龙鱼们狰狞凶恶的模样也依然在她脑海中不时浮现。
蕞当时那小小的身影,第一次毅然挡在她的身前。那坚定勇敢的目光,将她所有恐惧驱散,像暴雨中的那盏温暖的明灯。后来的她渐渐明白,只要有蕞在身旁,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必担心,哪怕是不小心丢掉的……这条性命。
蕞离别时的那封信,的确是茶姐先看到的。但她并不知道,要保守一个秘密是如此艰难。蕞的离开,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即便她表现的再过坚强,柒丫头也能在她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蕞儿救了我的命,却要在地狱中,渡过一百年整。”
柒丫头不知道什么是冥河,但看书上说,那里聚集着很多亡魂和鬼怪,她就理解了,把那个地方当成了地狱。
一想到蕞要独自在那片暗无天日的世界里与鬼怪们顽命抗争,她便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如果没有我,蕞儿就不用进入那种地方……也不会和茶姐分离。”尽管茶姐多次劝慰她,说这是蕞儿的选择,不要放在心上。
可她始终难以坦然接受。自己的救命恩人正在地狱中遭受折磨,而她却只能干坐在这里,空望茫茫江水。
“我这条卑贱的生命,真值得蕞儿用一百年的自由作为交换吗?”想到这里,她不禁落下了眼泪,“茶姐能为蕞儿织新衣、做玩具,可我……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除了悲伤,什么也做不了。我真没用……”
“小丫头,别这样想。”正这时,一个轻柔甜美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
“你是……?”柒丫头四下张望,发现声音竟是来自清韵送给她的那支发簪,便忙问:“你是清韵姐吗?”
“是我。”发簪上的彩色宝石回应她道,“我的神明之口能赋予物体声音,与你沟通。”
“原来是这样……”柒丫头擦掉眼泪,微微点头。
“你在……为蕞儿哭?”
“是的,都怪我。”她哽咽着道,“如果没有我……蕞儿就不用在冥河里……浪费整整一百年的时光。”
“没关系的,这不是你的错。”
“不,清韵姐,你们不用安慰我。”柒丫头咬紧嘴唇,“当初是我要和他们一起去水潮的,可我还是拖了他们的后腿。”
“……”
“小丫头,我找你,其实也不只是安慰你。”
“那是……?”
“我有一个能让蕞儿回来的办法,但需要你的帮助。”
“能让蕞儿回来?!”柒丫头眼前顿时亮起了光,“是什么办法?我又能做什么?”
“你要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取得【冥河之法】。”发簪里,清韵的语气显得无比凝重。
“冥河之法?那是什么?”柒丫头问。
“是一个可以开辟门扉的法术,它能帮助蕞儿从冥河里归来,与我们相见。”
“太好了!”柒丫头连连点头,笑道:“如果让茶姐知道的话,她一定也会开心起来的!”
“嗯,但那个地方只能由你一个人前往。”清韵说,“如果让茗知道的话,她或许会放心不下……毕竟蕞儿好不容易才把你救活。”
“啊?为什么只能由我一个人去呢?”柒丫头不明白。
“因为那个地方,只有沾染冥河气息的人才能进入。你是死而复生之人,身上还留有属于冥河之地的力量。”清韵解释道,“换而言之,能帮助蕞儿尽快从里面回来的人,也只有你。”
“那好,我一个人去也没问题的!”柒丫头毫不犹豫地应下,又问:“不过,我该怎么去那里呢?”
“把手伸出来。”
柒丫头照做,发簪上的彩色宝石忽然闪了一闪,飘出一缕萤火微光落在她的掌心,幻化成了一张厚重的羊皮纸。
“这是?”她将羊皮纸打开,上面赫然画着一幅复杂的地图。
“这是神明之卷。”清韵说,“它会带你前往那个地方的。”
“嗯,太感谢你了!”
“但我还是要提醒你,那里对你来说很危险。你必须想好,要不要替蕞儿冒这个险?”
“当然!”柒丫头语气坚定,“我当然会去!为了蕞儿、为了茶姐,也为了我自己!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祝你好运。”
……
……
……
“嗯~应该是往这里走没错,这张地图可古怪。”柒丫头端详着地图,喃喃自语。
她背负着行囊,穿行在潮湿的山林间,每一步都走的无比艰难。被春雨浸透过的路面泥泞不堪,她时不时陷入坑洼,溅起满身泥点。越往上攀登,山体的坡度就愈发倾斜,稍有不慎就会失足滑落,届时,就又得走一遍回头的路了。
所幸,她没有遇到危险。在晌午时分,终于登上了山顶。她站在山巅眺望连绵群山,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疲惫之中不由感叹:“嗯,真美啊!蕞儿和茶姐一定经常看到这样的风景吧?!”
她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内心再度萌发出新的希望。至少此时此刻,她终于能帮到蕞儿了……
夜幕降临时,她知道自己实在无法继续往前了。前方的树木过于茂密,在黑灯瞎火中寻路,无异是自取灭亡。
她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升起篝火就地扎营。简单吃些干粮补充体力后,她便躺在地上,合眼休息。这个夜晚对她而言并不寒冷,却显得格外漫长。尽管身体疲惫不堪,可她依然辗转难眠。以往这时,她都很容易睡着的……
清韵的发簪始终没有回应,她只好在脑中描绘着那个……“只有她”才能进入的地方。
“嘶……那个地方,会不会与冥河相同呢……?”
她记起了以前听过的传说,关于那片生死轮回之地,光是说法就足有上百种。
有的地方把冥河叫作【暗点】。虽说称“暗”,但那里其实异常透亮。整个世界是由无数条长短不一的白色锁链拼接而成的,它们悬浮在高空,毫无落脚之处。
锁链之下是一片沸腾的白水,没有人能丈量它具体多深。四周是熊熊燃烧着的白色火焰,火光极其灼目,温度却异常冰冷。
鬼怪们在此肆意横行。它们言语各异、形貌万千,也像人类一样善恶有别。善者会助弱小的灵魂渡过沸水,恶者则会将它们掷入其中,欣赏它们挣扎的惨状。
在无数锁链聚集的正中央处,悬浮着一颗漆黑的头颅,四周环绕着上千只不停挥动着的手掌。
有人说,那里即是【暗点】的核心,也是亡魂们通往人间轮回转世的大门。它宛如落在白纸上的墨滴,在无暇纯白中最为明显。
有的地方,将冥河称为【倒漏】。他们把人剩余的时间视作正在流淌的沙漏,当上端的时间流尽之后,失去的时间便会像沙粒一样沉积至下端。 届时,巨大的沙漏就会自行倒转,从而诞生轮回。
失去所有时间的人们,会被带到一个名为【倒漏】的镜像世界。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是对人间毫无差别的复刻。只是,人们不再拥有以前的记忆。
被倒转过的沙漏会在人出生时开始流淌,会在人死亡时刚好流尽最后一粒沙。沙漏里的沙子不会无故消失,人们在这个世界里所经历的事情,与人间相比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当【倒漏】里的时间也被用尽,那座藏在人们命运中的沙漏便会又一次倒转,将死在【倒漏】里的人们带回人间,让沙漏继续流淌。
轮回,就像个来回颠倒的沙漏,人们穿梭在现实与镜像之间,循环往复,无人知晓何处才为真实。
也有的地方,就直接称冥河为【地狱】。天地间被鲜血染成凝重的绯红,空气中弥漫着腥浊的雾霭和扭曲的毒瘴。四周耸立着红色古土砌成的巨型建筑,每一座却只容一只恶鬼勉强进出。
当恶鬼行进之时,整片冥河都会随之颤动。它们的视力极佳,嗅觉极其明锐,能清楚地捕捉到每一只试图步入轮回的灵魂,将它们瞬间撕碎。
有时,灵魂的数量不足以恶鬼果腹,它们便会撕扯同类的血肉,吞噬猩红的泥土,痛饮灼热的岩浆。
在这片没有尽头、没有时间的地狱,它们为了生存下去,可以无休止的斗争与进化,变得越来越疯狂,越来越残暴……最终让神明都不敢只身涉足。
不过后来,据说众神利用某种力量,在里头制造出了一位冥河之主。它成为了万鬼的领袖,不仅掌握着冥河的权柄,更能主宰生灵的生死……
还有人说,冥河叫【归初之坟】,那里就是个纯粹的轮回之地。死去之人能够踏入其中,必定是等到了思念之人。它们不必再做孤魂野鬼,而是能与自己在乎的人携手共赴来生。
在那个地方,死亡并不代表永别。缘分始终会让真正爱你的人陪伴在你的身旁,无论是在哪生哪世,你们都会与彼此相逢,让这份“缘”永续不变。
幸福者,将【归初之坟】奉为真理,把相伴之人视作命中注定;不幸者,则将【归初之坟】当做寄托,在绝望中把“缘分”苦苦等待。
总之,人们对于冥河的说法千奇百怪。而柒丫头要去地方,又必定与冥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具体是什么模样,她实在想不出来,只是在不知不觉间,渐渐进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起。柒丫头收拾好行囊,重新踏上旅程。
今天,她将翻过最后一座大山。本来是想加快步伐,却被沿途的一股花香吸引,不由自主地在花丛中寻觅起来……
她在找一朵特殊的花,那朵花的花蕊像天空一样纯净,花茎如松针一样挺拔,花蕾绽开时会露出幽蓝色的花瓣,同蒲公英一样轻盈。她记得,蕞曾从某个长满鲜花的山顶摘回来了一大把这样的花。可惜还来不及她仔细欣赏,一阵大风就让那淡蓝色的花蕾瞬间绽开,飘出无数轻盈的花瓣。
一时间,美丽的花瓣落满了山间的每个角落,那股迷人的香气,让她至今都难以忘怀……
她到处看,到处找,终于在一块爬满碧绿青苔的石头旁,发现了那株花。她小心翼翼地接近,随后俯下身,对着那朵花儿轻轻一吹……花蕾顿时绽放,幽蓝色的花瓣乘着轻风缓缓飞向高空。
“真美啊……”
当月色来临之际,柒丫头终于走了出群山。此时距离目的地已经十分接近了,她生起篝火,规划着接下来的路线。
接下来,她将渡过一条宽阔的河流。河中央有一座孤岛, 在地图上只有指甲盖大。位于岛屿上方不远,特意标注出了一个巨大的区域。
区域整体呈肥皂形,四周延伸出无数条细线,示意通往各方的道路。
这些路径连接起房屋、农田、牧场、草地、树林和山川。而在地图右侧,绘有一圈明显的凹槽,凹槽里也有建筑排列,但却透露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诡异气氛。
那里,便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柒丫头休息了一晚,恢复好体力后,迎着朝阳动身走完了最后一段路。她来到了地图上的那条河流前,可眼前的河流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宽阔。望着自己沉重的行囊,她知道,即使水性再好,也不可能带着它们从这里游到对岸。
“遭了,这回该怎么办……?!”
“喂——姑娘——!”
“嗯?”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远方却忽然传来一阵苍老而又慈祥的呼喊:“姑娘,你是要渡河吗?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坐老婆子我这艘小船吧?”
柒丫头寻声望去,不禁心中一喜。对方是个苍老的婆婆,她正划着一艘小船,朝岸边缓缓靠近。
“嗯,真是有劳您了!”柒丫头点头应道。
“呵呵,小事,小事……”老婆子微笑着,嗓音沙哑却也宽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