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丫头登上小船,坐在了老婆子身旁。老婆子伸出枯瘦的手臂,缓缓摇动船桨,小船随之驶离河岸。
“老婆婆,您这么大年纪,怎么还出来帮人渡河呢?”
“呵呵...”老婆子轻轻一笑,“闲不住啊~反正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望见有人想过河,就帮忙捎一程,也算积德了。”
“哈,您是哪里人啊?”
“我啊...”老婆子微顿,“ 我的家乡离这里不远,但是很久没有回去了。”
“为什么呢?”柒丫头疑惑问。
“反正亲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啦。”她自嘲的笑着,“留在那里也没什么意思。”
“这样啊...”柒丫头对此感到惋惜,转而望向远处的青山绿水,“留在这里也不错的,风景很美。”
“是啊,”老婆子应和着,“姑娘,你是一个人去薰风吗?”
“薰风?”柒丫头眨了眨眼,忙摆摆手说:“不,我不是去薰风。”
“哦?”老婆子动作一滞,“但这条河……只能通往薰风之地啊……”
“那,您看看这个?”柒丫头从行囊中取出羊皮纸递给老婆子。她点头接过,眯着眼睛反复端详,突然浑身一颤,将羊皮纸重重放下:“姑娘,真不敢相信,你……是从哪儿找到这东西的?”
“怎么了?难道您知道这里?”柒丫头问。
“不……”老婆子摇摇头,目光垂向水面,仿佛在打量着自己那副苍老的面容。她将羊皮纸还给柒丫头,低声说:“我每天都坐着自己的船,在这片河上到处飘荡。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个地方。
“老婆婆,我去那里有很重要的事情!”
“我真没见过,没法带你去。”老婆子逃开柒丫头的眼睛。
“我知道您在骗我,”柒丫头语气诚恳,“没关系的,我是死而复生之人,我能进入那里的。”
“你……”老婆子神情微变,她皱起眉头,“姑娘,听我的,回去吧,那里并不安全。你既然是死而复生之人,就更应该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做不到。”柒丫头说,“我的这条命是我的朋友给的,但他现在遇到了危险,只有我能帮他。”
“我还从没听过这回事……”老婆子哀叹一声,“可这跟你去那种地方有什么关系呢?”
“我需要在那里得到冥河之法!”柒丫头说。
“冥河……”老婆子再次怔住,她用那深邃的目光久久审视着柒丫头,“不,那种东西,你得不到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老婆子将视线移开,好似沉入了遥远的回忆。
“不管多危险,我都会尝试的。”柒丫头语气坚决,“我想帮助的那个人,他很厉害。如果回不来的话,会成为很多人的损失。”
“是吗...?”对方脸上闪过一丝哀伤,“难不成,那个人在冥河吗?”
“是的。”柒丫头立即点头,“他与冥河之主做了交易……用百年的自由,换我的灵魂归来。”
“居然,还有这种事?”老婆子重新抬起头,看向柒丫头的眼神由惋惜转变成了敬意,“能与冥河之主交易,你们的来头可真不小啊。我在这里待了好几十年,头一回遇见你这样的人。”
“……”
柒丫头抿住嘴唇,不安地望向她手中的船桨。
“还是放弃吧,姑娘。”老婆子声音沙哑,“你根本不清楚冥河是个什么地方……活人进入那里,会死的非常凄惨。”
“我不信!他是永生之人,他不会死的!”
“永生吗...?”老婆子晦暗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那得有多痛苦啊……”
“什么?”
“冥河里,充满着病态和扭曲的恶魔。在那种地方生存,一定会变得和它们一样残暴凶狠!就算他拥有永生,能从冥河里回来……也不可能再是从前的自己了。”
“不会的!”柒丫头激动起来,“蕞儿是不可能被改变的!我绝不相信他会变成你说的那样!”
“唉……”老婆子发出一声长叹,“有些事情,从来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既然他用百年的自由将你换回,为何非要执迷不悟呢?”
“我不像他们拥有永恒的寿命……我没法等到一百年后。”柒丫头低声说,“我想见他。在我老去之前,我想对他说一声感谢。”
“这样啊……”老婆子神情黯然,“虽然我同情你的遭遇,但姑娘……冥河之法这种东西,真的没那么容易得到啊……”
“您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吗?”柒丫头着急地问。
“那东西,在神明的手上。”
“神明...?那个地方有神明吗?!”柒丫头一脸惊讶。
“是啊,姑且有一位神。”
“是冥河之主吗?”
“不是。”老婆子微微一笑,皱纹如沟壑般堆叠,却又忽然改口:“也算是吧。它是冥河之主的继承者,或许在几千甚至几万年后,才能成为冥河之地的主人。”
“那它,是个什么样的神?”
“神明都是疯子。”老婆子摇头道,“不要妄想着它们会帮你。”
“我……请带我去吧……我必须试试。”柒丫头攥着拳头说,“如果只是因您的一句话就回头,我也没法再面对自己的余生了。”
“姑娘,别傻了,你会在里面丢掉性命的!”
“我不怕!”柒丫头忽然站起身,准备回到岸上,“就算您不愿载我过去,我也会自己想办法的。”
“唉……真是个倔姑娘。”老婆子无奈地摇摇头,终于肯再次划动船桨,“还是坐下吧,老婆子我就最后送你一程。”
“谢谢您。”柒丫头缓缓坐下,扶住船沿道。
“不必。正好……我也该回去看看了。”她说着,露出一个神秘的笑。
柒丫头愣了愣:“难道您也是?”
“不,我本来就属于那个地方,那里是我的家乡。”
“原来是这样吗?!”柒丫头瞪大双眼,“怪不得您知道这么多!”
“呵呵...”老婆子笑而不语。
“您看起来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呢。”柒丫头又道。
“是我这张苍老的脸,让你这样觉得吗?”
“为什么这样说?”
“我曾……是永生之人。”
“那,为什么现在……?”
“唉~”她摇了摇头,努力眯起昏花的眼睛,望向湛蓝的天空。她既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思考。双腿却不自觉的发颤,良久无言。
“老婆婆,您还好吗?”柒丫头关切着问。
“没事。”老婆子回过神,凝视着她道:“姑娘啊,你的灵魂当真是从冥河里回来的?”
“是的。”柒丫头顿了一下,“清韵姐说是。”
“清韵?”老婆子听到这个名字后身体猛地一僵,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柒丫头,仿佛想明白了什么,“她让你来的啊?”
“嗯。”柒丫头点头,“您认识她?”
“呵呵,是啊,她是我的恩人,我还欠她一个人情呢。”老婆子微微蹙眉,“其实啊,在我心里,还有一件未尽之事。不是不愿回去,只是我一直没有勇气再踏入那个地方。”
“为什么呢?”柒丫头又问。
“那些事情太过久远,我也忘了是为什么。只是本能的……畏惧那个地方。”她神色空茫地说,“既然你这个年轻人都有去那里的决心,我这把老骨头又何须退缩呢?趁我还活着,就与那里做个了断吧。”
小船在河中静静飘动,不久便驶进一座小小的孤岛。老婆子将船靠岸,回头对柒丫头说:“这里是我住的地方。去那里之前,我们需要准备准备。”
“好。”柒丫头点头,随她登上岛屿。
岛上植被茂密,柒丫头一眼就注意到了一种极为特别的树——那树的树叶锐利如针,树干粗壮高耸,上面却结满了血红色的、如皮球般形状大小的果实,正隐隐散发着异样的微光。
“呵呵,”老婆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笑了笑说:“这种树的果子有剧毒。吃掉它的人,会在不久之后痛苦的死去。”
“这么危险啊......”柒丫头感叹。
“是啊。”老婆子边说边走向树旁的一间木屋,推门而入。柒丫头也跟了进去,顿时闻到一股清新提神的幽香。
屋内干净整洁,每件物品的位置都被摆放的无可挑剔。老婆子将她带到一座梳妆台前,台上有一面铜镜,还有些胭脂水粉。
“我很喜欢打扮,不管过去多少年。”
“嗯,这也挺好的。”柒丫头局促地回应着,目光却被墙上的一幅女子画像吸引,“唉,这是?”
老婆子的眼睛眯成了缝,皱纹如蚯蚓爬满脸颊:“年轻时候的我。”
“真美呀。”柒丫头回头称赞说。
“呵呵...”她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撩起柒丫头额前的发丝,低声道:“你要打扮一下再去那里啊,不然连神明的面都见不到。”
“哦。”柒丫头似懂非懂,伸手就要去拿桌上的胭脂,却被老婆子急忙打断,“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说着将抽屉拉开,里面还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涂料。
“这是?”
“哈哈。”老婆子嘿嘿一笑,“我是要让你打扮的苍老一些,最好是……跟我差不多。”
“啊?!”柒丫头眨巴着眼,满脸困惑,“为什么呀?”
“在那儿啊,是以老为尊的。”老婆子凑近她,神秘兮兮地说:“年轻一点的人,没法在那里生存。”
“真是个......古怪的地方啊。”
柒丫头只好依言装扮自己。她用各种材料在自己的脸上涂抹勾勒,折腾了好一阵,直到镜中出现一张连自己都认不出来的,苍老到不成样子的脸,才让老婆子满意的点头。
一切准备妥当,两人再度乘船出发。
“老婆婆,”柒丫头忍不住问,“我头一次听说有地方以老为美,难道那个神明……也很老吗?”
“不是。”老婆子摇头,“我也无法形容它的模样……我见过它的脸……讲真的,在见到它之后,什么都忘了。它与我认识的人很相似,但那张脸又不像人。它没有身体,又……又像一个……一个非常刺眼的太阳。”
柒丫头听的云里雾里,反而更加好奇:“那生活在那里的人,是什么样的?”
“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低下头,默默摇动着船桨,“我也不知道那里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只是这回……我死都要死在那里。”
“啊?!”柒丫头吓了一跳,忙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哈哈,没事,没事。”老婆子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憨厚淳朴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