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啊黑黑，嘬嘬嘬！”
姝儿撩起杏色的罗裙裙摆蹲在地上，对着一条黑毛的狗儿轻声唤着，掰开手中的麸饼向狗儿那边扔去。
黑狗个头不大，缩在草丛里偷偷向外打量。
唤了半天也不见黑狗主动靠近，姝儿气得将麸饼一股脑掷在地上，直起身敲了敲腰背，嗔道：
“累死我了！这狗儿它为何就是躲着不出来，我又不会伤害它！”
柳下蹊立在一旁，一副看戏的模样。
原本两人便总是愿意抓住对方的痛处互相拌嘴吵闹，只不过自柳下蹊知晓姝儿为大嬴公主的身份后，言辞收敛许多，习惯却未变，此刻又静静看着，准备找个机会浅浅嘲笑她。
“谁会给一条狗喂麸饼啊！”
柳下蹊两手交叉垂在小腹前，一本正经地对着宋星摇道，眼角却偷偷瞄着姝儿。
“可能，也许狗也跟人一样，有喜欢吃麸的？”
宋星摇挠挠眉毛，犹豫着接过话。她可不敢横插他们两个之间胡乱站队，说不准哪句话说得不对，两人互呛的战火就要烧到自己头上。
“书生，你不要阴阳怪气！我岂会不知道狗爱吃肉啃骨头？”
姝儿右手一指柳下蹊，细眉竖立呛声道。
“哦，你知道啊，那你还……”
“你懂什么！”
姝儿声音沉了下去，站到柳下蹊眼前神情变得端正许多，“眼下王兄为了迁移而来的百姓如何安置焦头烂额，数千人餐无荤食、夜不安寝，我岂能用骨头兽肉来喂一条狗儿？”
柳下蹊本以为姝儿会硬扯出道理来反驳自己，却未想到她的回答竟显得自己考虑事情太过浅薄。
他一愣，立在原地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是……是我目光短浅了。”
半晌，柳下蹊凛了神色微微颔首，向姝儿道歉。
那条黑狗躲在草里面，一直巴巴望着几人不曾离开，大概是觉得姝儿面善，试探着伸出前爪探了探，可随即又缩回去继续趴着了。
“它应该饿了几天了，看它的样子瘦瘦小小的，又不肯出来吃东西，若饿死了该怎么办……”
姝儿又捡起麸饼，无奈道：“我觉得也挺好吃的啊！”
柳下蹊不再笑话姝儿，也蹲在她身旁同她一起唤着黑狗。
营帐外传来马匹嘶鸣，车驾急促刹车勒着轮毂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宋星摇脑中灵光一闪，也曲腿凑到两人身边，欣喜道：
“我有办法了！”
姝儿与柳下蹊齐齐回头看向她，听她继续说：“我记得孟卫史前些日子跟我提过，说马厩中刚刚诞下一匹马驹……”
“马驹也不行，总不能宰了给……”姝儿性急抢过话头。
“啧，姝儿，你想什么呢！”宋星摇一挑眉头，“我的意思是，母马刚刚生产，现在定有乳汁哺育幼崽。你每日去挤一碗乳汁来，将麸饼泡在里面喂给狗儿，还怕它会不吃吗！”
姝儿听后一连点头，眼睛闪出亮晶晶的光来，拍手跳起来，“对对，你说的太对了！好办法，我这就去马厩挤奶去！”
姝儿扯起裙角就要跑走，宋星摇一把拉住她的裙袖，“你不可自己独去，母马性子敏感暴躁，若有不当惹急了它，你会有危险的！”
“那……”
话未说完，孟令风拖着一位大夫模样的人风一般从他们几人身旁经过，口中念叨着“寻死、绝食”一类字眼，那大夫紧紧搂着他的药匣，脚下的步子都快连成线，速度丝毫不逊于孟令风，两人一转眼便向着百姓的营帐奔去了。
宋星摇抬头好奇望了望，觉得好似有热闹可以看，头也不回地对两人说：“我去看看什么事情。”
身后姝儿心思只在去马厩上头，拉着柳下蹊的胳膊骄横道：“书生，你陪我去马房，快跟我走！”
孟令风脚步极快，宋星摇紧赶慢赶地仍几欲跟丢，见一顶民帐外围了三五个人，焦急地探头张望，走过去一问，才知道那位被卫子歌救上来的大婶多日不进水米，饿得晕厥过去了。
宋星摇掀开帘子钻进去，帐内昏暗沉闷，只有半截凝满了蜡泪的烛台散出一点微芒，宋星摇闭眼缓了缓才勉强适应昏黑的光线，向着榻前走去。
若说这位大婶与自己还算有缘，当初在陕原街头，她慈和亲切地为自己戴上五色绳，谈到儿子在工造处劳役，满脸乐观通透，欢欢喜喜地盼着祭台完工，等儿子得到工钱回家，母子两人准备修缮新房。
可不过一月光景，大婶的儿子死了，自己也面色枯槁地躺在榻上，毫无生气可言。
那位大夫以白缎束发，一身素色粗麻外衣在暗中很是显眼，他摸摸颌下短须，眉头紧蹙，扣住大婶的手腕搭脉辨着脉息。
宋星摇用肩膀抵了抵孟令风，眼睛朝那位大夫瞟去，示意问他什么情况。
孟令风微微摇摇头，不敢出声打断大夫思绪。
那位大夫沉吟半晌不曾变过姿势，宋星摇几乎就要怀疑他是个骗钱的庸医，准备出声问他何时会好的时候，大夫终于收回手，打开他随身携带的药匣，挑挑拣拣选了三根银针出来。
大夫捏住针尾准备施针，忽然回头一瞪，胡子吹出起伏的波纹，对两人沉声吼道：
“你们两个！挡我光了！”
孟令风乖乖闪到一旁，宋星摇被无端吼了一声，有些怔怔还未反应过来，仍是未动弹，那大夫正要再喊，孟令风忙拉过宋星摇躲走，赔笑道：
“百里神医，您继续！”
“什么？他，神医？”
宋星摇回过神，轻声对着孟令风嘀咕。
那位神医怒气腾腾地白了两人一眼，找准穴位，“唰唰唰”甩了三次手腕，也不见他碰触大婶的皮肤，就看三根银针已分别扎入皮肤，还未散尽的腕力带动针尾轻轻颤着抖动。
“百里神医，郝大婶如何了？”
大夫擦擦手，阖上针匣，孟令风这才小心翼翼地细声问道。
“你这小子，我都说过了，不要喊我神医！”
大夫食指虚点着孟令风额头，语气颇为不善。
宋星摇躲在孟令风身后暗中飞了几个不屑的眼神，心里直犯嘀咕。按说孟令风一直跟随卫子歌身侧，连卫子歌都对他礼遇有加，旁人恭维都来不及，又能有何人会让他露出谨小慎微的样子。
这大夫，看来不好惹。
“还有你！”
大夫突然闪到宋星摇眼前直视她，宋星摇本在腹诽这人，被他突然一叫吓得一个激灵，那大夫咂咂嘴，严肃道：
“别以为老夫没有看见你的表情，你是不是在怀疑老夫医术？”
“啊哈哈……”
宋星摇干笑几声，被人戳穿了心事不敢说话。
“啪！”
蜡烛蹦出一滴烛泪来，压得那点光更加暗了。
榻上的郝大婶手指抽动几下，嗓中艰涩地挤出断断续续的音节，挣扎片刻，终于瓮声咳了出来。
大夫皱着眉回身打量郝大婶，宋星摇与孟令风绕到床围一角歪头查看，见郝大婶艰难地睁开眼睛，浑浊无神地看过身旁每个人，忽然眼角止不住地渗出泪来，看着那位大夫动了动嘴唇，声音沙哑道：
“判官，我来找你寻我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