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褪尽,红日陷隐,雪共明月千里寒。百岭千山银装素裹,风如利刀,远望郊野,层冰在川,积雪照耀岩谷,草木似枯。
蜀山一行四人还走在这片风月交游,山川怀抱之地。慧心师太一如既往的当先,剑尖滴热血,灼在层冰,化为血水。
此间岩峦纵错,怪异恒多,见傍回侧转,峰峦叠叠,欲穷还有,岩谷层层。蜀山四人取一径深入,在飘寒松雪,吹冻岭云中谷陀真人觅得了一朵白符芝。白符芝高四五尺,似梅,常以大雪而花,季冬而实,花与白雪一色,隐在银装之下,若非是谷陀真人深谙白符芝习性,处处留意,就要擦肩而过了。
三人飘步慢行,踏雪无痕,谷陀真人则是足迹踏深踏缓,以雪落震动之细感探知雪下是否生长着灵药,凭此复得白符芝三朵。
万山巑巑,回风荡寒,出也雪山,见也雪山,白雪半掩山峦,远山半隐半现,如美人之愁眉微蹙。霎时西风夜闪劫火,光寒欲化长虹。
慧心师太见此正欲别过,奇正真人看着远山疑道:“这道光寒的剑气看着怎像是峨眉的谪仙剑诀?”
草古真人同旁驻足说道:“我也觉得是峨眉的谪仙剑诀,而且用剑之人的一身修为定是非同寻常,只怕是寒梅师太遇到了对手。”
“那还愣着做什么”慧心师太先驰在前,奇正真人刹那超出,峨眉此行可是有三位真人的,能令寒梅师太陷入苦战,她们不是撞上了魔道巨擎,就是遇见了魔道大派。但令奇正真人没有想到的是,可能是最不好的遇见,入谷之前他感到了大暮永恒的沦灭!
不会是幽沦老祖吧?峨眉竟如此运衰!
乱山深处,有寒梅一朵,皎然如雪。寒梅师太处在大暮永恒的沦灭之中,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她自创的苍翘御剑术先前交战虽然出其不意,然而境界已开拓殆尽,现在只能夹以谪仙剑决顽抗。
“先前的御剑术劲拔苍遒,全无柔媚之态,倒不失为一门上乘的御剑术,只可惜还是奈何不了老祖我。至于你这谪仙剑决吗,精研虽深,精妙不减,奈何老祖我早就见过了。寒梅!你峨眉敢抢老祖我的灵药,你是打定主意要折在苍灵之墟吗?”
霜刀飞碎雪,幽沦老祖正要催花折梅,神识这时感应到了有四位真人入谷。“是谁!敢管老祖我的闲事!”
罡罡刀锋横山碎来,金光赤光同时齐映,破开浓月,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奇正真人与草古真人双剑齐出拦下了幽沦老祖这入谷一试。
“九星揽月御剑诀!蜀山”
还是来晚了吗?奇正真人见寒梅师太此刻如春蚕丝尽,奄奄无力,而身旁并无灵月师太以及霜月师太,难道两位师太已经遭遇不测了?
看着彷佛永恒的沦暮,听着如湿鼓一般的声音,还真是幽沦老祖吗?能将寒梅师太逼至了这般田地。
“老祖惜面?为何不现身一见?”奇正真人说。
“现身又如何?”
永恒的沦暮之中现出一道人影,虽然只穿着短葛粗服,但是一派铁马大刀、杀气凛冽之像。其色若死灰,而睒睒双眸如斗,叫人不可逼视,照人如照死物。
“老祖还是如此狂狷”奇正真人真气劲拔,他岂能自视为死物。
“怎么?你也要试试老祖的刀锋锋利吗?”
“贫道这些年闲静蜀山,雄剑挂壁,时时雷鸣。长闻老祖修为幽深窅眇,此刻心撞,不妨一试!”
“哈哈哈哈哈”幽沦老祖闻言仰天长笑。“大言不惭!绿仙翁当年尚且输我半招,就凭你奇正手里这柄辟邪封灵剑也敢一试老祖刀锋锋利!不知此日奇正,对以当年仙翁如何?”
“且再算贫道一个”草古真人的赤泉剑锋芒灼灼、剑气熊熊。
幽沦老祖不屑道:“剑不称意,不过庸物。”
梅吐旧英,寒梅师太重振而起,英毅果锐之气,百折而不回。
“垂死之物,也放光华!”幽沦老祖看了一眼寒梅师太手上淡红秋兰剑冷哼道。
“老祖若是有意指教,我等奉陪。”奇正真人居中说道。
“哈哈哈哈哈”
“也罢,老祖这便教你们一招,你回返蜀山后也可说与绿仙翁知晓。”
刀光不光,幽沦老祖一刀甩出,千山寂寂,寥廓无光。奇正真人三人早已凝神,此刻同时出剑各以得意剑招应对,刀气剑光一碰,刀气销熔,大暮再晨,同时落星如斗,秋兰剑碎。
“奇正,老祖时间紧迫暂且放你们一马,寒梅你就等着给你峨眉的两位后辈收尸吧!”
“老鬼你敢!”寒梅师太强行提气喝道。
“老祖我可听不得威胁哈哈哈哈哈”声播于遥远,四方皆响。
“咳”寒梅师太心急气乱咳唾吐血。
“师太!”奇正真人急望,慧心师太倚身驻剑扶住了。
“师太,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遇上幽沦老祖了,灵月和霜月两位师太呢?”奇正真人问道。
众人心知似幽沦老祖这种人,是不屑于虚言唬人的,他方才所言,实是要去取灵月师太和霜月师太的性命。
寒梅师太服下丹药后理了理气说道:“在秋去未去之时,我们寻到了养神丹芝。”
谷陀真人闻言眉目抛光,慧心师太双目陡亮,握剑更紧。
“也遇到了幽沦老祖”
“他必不相让”
“师太说的不错,幽沦老祖怎会相让宝物,还是养神丹芝。我知道事情难以善了,急令霜月她们取了养神丹芝离开,我则留下来阻拦幽沦老祖。幽沦老祖分身不能,又急于取药,便令紫虬追出去了,我也无力阻拦。”
“唉”轻声的叹息。
“面对幽沦老祖,我心知不是他的对手,但料想凭我这一身修为当能将其拖至岁末终了,不曾想落败如此之速,连秋兰剑也受不住拔地刀的催折,早已斑斑欲裂,是我以真气强固,方才斗至真人来援。”
奇正真人宽慰道:“临将岁终,幽沦老祖要争生机于一瞬,必定是全力以赴,师太能将幽沦老祖拖至现在,足见修为高深。只是灵月师太和霜月师太如今的形迹,师太能追踪到吗?”
寒梅师太遥遥头说:“虽事先留了手段,但在刚才我试着探寻,如雾隔山,如纱覆面,全然不清,想必是在苍灵之墟的缘故。可是我在担心”
“师太是在担心幽沦老祖能寻到紫虬?”
“正是,幽沦老祖手段绝伦,紫虬又随他久远,我实在是担心灵月她们。真人善算,不知”
“不能”奇正真人知寒梅师太欲问何事,径直说道,他看见慧心师太已有纵跃之态。
“与其枯坐,不如速行”
慧心师太一步刚出,刀气即来。
“小心!”奇正真人喝道,剑气发而不及,慧心师太侧步一避,堪堪避过,然而伴随着那道刀气滚滚而来的真气却将她掀飞,并且霎时物换星移。
“幽沦!”
现在哪还有什么幽沦老祖。
奇正真人没有想到幽沦老祖并未离开,就潜藏在附近,只等着山川流换之时发难,纵然一发不中也能将他们一行分隔开,这时机把握的刚刚好。
看着慧心师太消失在眼帘,寒梅师太心里对灵月和霜月的担忧反倒是轻了一些,幽沦老祖若是能寻到紫虬的踪迹,他还藏在这附近做什么,想必是连幽沦老祖也打不破苍灵之墟的隔断。而只是面对紫虬的话,灵月她们当不至于有身陨之危。面目无喜,奇正真人刚失了师妹,她有意劝慰,却难以启齿,挣扎再三,反倒是奇正真人说道:“幽沦老祖想必是寻不到紫虬踪迹这才折回发泄怒气,师太可以宽心了。”
“可是慧心师太”
“师妹受些小创,并无凶寇追击,且形迹随意,以苍灵之墟之广博,情况或许还要好些。”
“但愿如此”
“师太可能行动?”
“自然”
“我们速行”
“好”
寒梅师太强提真气跟在最后,遁步最先的奇正真人欺人自欺,师妹失了踪迹,他在心里哪里是不焦急的,她在心里也同样想着灵月和霜月的安危,紫虬终究非她们一人可敌。
万叠沙寒,雪深无路。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翻倦红花,在银山堆里看青山,见孤见秀。
去意果决,白鹄真人腾云蹑步,三花姥姥稍稍跟上。山不知名,满目皆青,盖由满山生着独梪树之故,独梪树高十余丈,皮青滑,似流碧。扎入流碧,入目有青芝,刚觑得一朵青盖长茎的鬼芝分明,就闻得不远处花香袭袭,悄悄再取几朵未看,回身亦迅。
三花姥姥临面青山外,暗香成阵,上下花相映。
“姥姥”
剩下的话不必问,他看也看到了,听也听到了,真气顿时鼓鼓,如临大敌。
“ !”奇谲枭怪,有一种从未听过的碎骨吸脑之声直贯开花风,天上驱云行 。
真气一裹花风,复又回环成阵,人还未至,仅凭其声便有破阵之威,好高深的修为!好直锐的劲道!
驱来一朵湿云又黑又浓,浓的就像是被死血浸透了。天上星辰寥落,那悬挂于夜空中的湿云,犹如一面舒张的黑旗,黑血之旗。
“黑旗云湿悬空夜,不知道是血崖的哪一位真人到了?”三花姥姥看着湿云问道。
“真是不巧,怎么就撞见了京华仙门的三花姥姥,唉!”湿云之中传来沉沉的叹息,随即显出一人,灰衣素履,乱发披肩,以愁郁之面示人。
“原来是古血真人”确是不巧,古血真人的事迹她略有耳闻,举世人皆为好道修道,然能修行者又有几何?人神道殊,长吟永慕,古血真人天地不亲,并无修行天份,凡俗时迷谬山川误为血崖修士所拘,被拘来试经。凡俗之人无天资者本不可导气修练,然事有万一,天地有别开生理,修士亦有鬼神独造。血崖便有一独造,其功法唤作纳血经,时至今日已成了血崖的根本之法,其法不深,但贵在能成,能令凡俗无仙缘之人成就仙人之资。只是此法凶险非常,经血崖变善至今日,成功者仍旧十不存一,其条件严苛,要以纳血经之独造法门吸食修行者的血气以寄获得修行之资。真真何其难也!凡人不能生抗药力,这功法却要凡人生抗修行者的血气。又真真何其恶也!成一毁十,正者所不为。
古血真人被拘在幽牢,血崖以百人试经,最终只得他一人存活,他也借此走上了修行之路,成就真人后自号古血,终日愁愁。古血真人不仅修为高强,且性强而又多变,半废而又不懈,极是难以对付,若是平时也就罢了,怎就如此不巧现在遇上。
“巧了巧了,实在是太巧了,我没想到三花姥姥身体抱恙,这可就巧了。”古血真人本现愁郁,察三花姥姥身体抱恙,愁郁之色也不见消去。
“古血真人可是要染指老身身后的青山吗?”三花姥姥沉声问道。
“姥姥怎好谈染指,无主之物,能者居之,苍灵之墟难道是有主的吗?贫道神血未凝,岂能见仙缘而袖手,经长生而半废。”
“真人想要仙缘,可先问过老身手中拐杖,心中百花?”
古血真人唉气道:“刚见姥姥时,贫道心里还有重重叠叠愁,愁遇见了京华仙门的三花姥姥,姥姥声名太著,叫人不得不愁。如今再一细观,姥姥受创非浅,想必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剧斗,贫道心里虽然仍愁,却是不怕了。”
“白鹄两身,第二元神终究是真人太浅。”白鹄真人正有动作,古血真人觑了一眼说道。
“狂妄,你当老身无再战之力了吗?”见身后青山被古血真人视作掌中之物,三花姥姥逞气怒喝道。
古血真人叹道:“贫道多愁,是因为贫道见近甚明,见远甚暗,若是姥姥复有旧威,再有白鹄真人之助,贫道拔身就走,现在嘛!”
真气凝若实质,穿云作旗尖,遥空一握,手掣黑旗。
“姥姥可要一试?”
黑旗煞气袭来,花阵斑斑欲破,势比人强,她岂不知,只是三花姥姥实不甘将身后青山拱手让与魔道中人,纵使心生去意,那也是去意徊徨,犹在思量。
白鹄真人传音道:“姥姥,不若你们取药先走,我来拦住古血真人。”
“你拦不了多久,要是再添新伤,你我又两处分隔,均有陨落之危。”
“那怎么办?毁了青山?”
“古血真人不会放任你毁掉青山的,要是真的毁了,他不缺心狠手辣的一面。”
三花姥姥还在思忖对策,古血真人已有不耐烦之相。
“放弃吧姥姥”白鹄真人传音劝道。“不必争胜在每时每刻,我们本就不能做到,再是不甘也只能这样了。此行我们颇有收获,将灵药安全带回交予仙尊才是当前至要。”
也罢,百花齐放,两身变为一身,待古血真人卷碎花风,青山上已没了三花姥姥和白鹄真人的身影。
真气一收,降下青山。人生几何,百忧俱至。
古血真人收了牛角芝和石胆在手,愁眉更紧。一个千岁,一个不老,愁在他千岁已得,不老易获,可是要如何练药入真?以及长生呢?他心知自己苦修也无望长生,便寄希望于外物,结果还是愁长生。唉,长生之路,真是到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