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拂云霞四处流转,明月照耀三人身影冰冷肃杀。胡铭贾停在岔口,终于对谢柏闻和舍梗道: “既然我已经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你们也完成了你们要做的事,那就此别过吧!”
“……”
对方二人并未多言,对于胡铭贾的选择早有预料,于是面无表情地向岔口的另一边走去。
待四周彻底无人,胡铭贾立即从身上掰下一块不起眼的黑泥,狠狠踩在脚下:“狄亚特,这可怨不得我!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但你那愚蠢的计策就连谢柏闻都骗不了,更别提舍梗!”
随后,他又取出一只陶坛,趁夜色将坛盖掀开……一阵阴风掠过,掀起些许荧粉,他急忙侧身护住——
坛中盛满了晶莹剔透的粉末。他贪婪地欣赏一眼,又迅速将盖子合紧。
“居然以为放条死鱼在那间铁屋里就能威胁我……可笑!你做梦都不会想到舍梗的力量能带我们进入那里吧……?我还不是一样能夺回璀蕴的骨灰?!哈哈哈哈——!”
此刻,他内心激荡如潮,仿佛已为此等待了千百万年。当他化身线斗,一口吞尽狄亚特苦心炼制的神之器皿;当他自高空降下,肆意摧毁水潮人们崭新的房屋;当他冲破王宫,一掌碾碎了狄亚特的爱妻将她挂于旗杆之上;当他掘地三尺,终于在废墟中找寻到了那坛璀蕴的骨灰……
他便清楚,这是一场属于他自己的,彻彻底底的胜利!
只要将璀蕴带回人间,他便会永离这片尘世的争斗。届时,无论是蕞还是神明,都与他再无瓜葛。
想到这里,他步伐加快了,随即化身巨大的线斗,咆哮着、奔腾着,直向远方冲去……
……
……
……
柒丫头随老婆子连下了三节台阶,忽然开口问:“既然神明还有四年才会降临,那这期间我该做些什么呢?”
“帮我一个忙吧,姑娘。”老婆子轻叹一声,目光中充满恳切,“我需要你这个年轻人的力量。”
“需要...我?”柒丫头陷入沉思,她第一次犹豫了,没有立即回答老婆子。毕竟四年的光阴对她来说并不短暂,更何况还是待在这种地方。
“是什么啊?”她问。
“日后再告诉你吧,这里可不适合聊这些。”老婆子对柒丫头微微一笑,每道皱纹里都似藏着无尽岁月中的孤寂,“不过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帮忙的。这件事……也能让你更容易得到冥河之法。”
“真的?!”柒丫头眼前一亮。
“真的。”老婆子点头,继续往下走去。
台阶蜿蜒向下,仿佛没有尽头。不知走了多久,两人才终于抵达城邦底层。
地面极其肮脏,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扑面而来。柒丫头用脚尖轻轻一划,便发现地面积满了腐烂发酸的食物残渣。四处的房屋破败不堪,岔路无数,千百条胡同纵横交错。
尽管天色已晚,城内却依旧亮着昏黄的灯火。街道上挤满了无家可归的人。他们面黄肌瘦、神情疲惫,各自忙着手头上的事情,说话声音微弱而沙哑。
可当老婆子和柒丫头从他们面前走过时,原本麻木的神情却又立即变得恭敬起来,纷纷让出一条道路,甚至不敢抬头多看。
继续向前,她们拐过一个转角,步入窄巷。柒丫头从低矮的窗口望去,竟见一户虔诚的人家正做着奇怪的动作,嘴里念诵着复杂的语言。他们所参拜的,是一张惨白的人脸。那人脸极为古怪,既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但确实是人。笔法拙劣却又带着诡异的阴气。它慈爱地闭着双眼,眼角似有泪滴垂落,半张着的唇口,似要口吐神言。
越往深处走,柒丫头发现这类的信徒越来越多。她压低声音,问老婆子道:“他们,参拜的到底是什么?”
“神明。”老婆子简短地回答。
“贴在墙上的……就是神?”柒丫头问。
“对。”
“他们这样参拜,会让神明注意到他们吗?”
“也许吧。”
正当她们即将走出另一个拐角,老婆子却猛然止步,伸手将柒丫头拦住。她警惕地望向巷口,柒丫头也之望去——
只见一排人毕恭毕敬地跪那里,中间端坐着一个神情倨傲、态度蛮横的老人。他肆无忌惮的呵斥周围的年轻人,命令他们在满是污物的地面上做各种屈辱的动作。只要有人稍显犹豫或是抗拒,立在旁侧的打手便会立即抄起棍棒,上前痛殴。然后逼迫他们舔舐地上肮脏的残渣,直到对方彻底屈服。
年轻人卑微地称老人为“老爷”。有人为了讨好他,一边为他揉肩一边在他耳边讲笑话。老人时不时抖动胡子,发出沙哑难听的怪笑。不久,他又下达新的指令,剩下的年轻人只能愈发恭顺,不敢流露半点忤逆的神情。
两人未再多看,老婆子带着柒丫头迅速窜入另一个胡同避开。眼前出现一片极为贫瘠的土地,但令人费解的是,田埂上的作物竟长得异常茂盛,且没有任何一个年轻人敢来这里。
前方的路,更加令人窒息。地面上腐烂的食物堆积成山,蚊蝇虫蚁成群飞舞,嗡鸣着扑向二人,遮住了她们的视线。二人拼命挥手驱赶,可它们不仅不怕人类,反而发出更加猖狂的嗡鸣。
“这里……一直都是这样吗?”柒丫头问。
“咳咳...没错......”
“这座城,存在多久了?”
“我也记不起了,反正它一直都在。”老婆子捂嘴蹒跚前行,冷眼凝视着地上翻涌的虫群说。
寒风卷起沙尘,传来痛苦的呜咽,四周回荡着各种窸窣的声音,气温也逐渐降低。
她们看见一颗颗针尖树耸立在前方,面黄肌瘦的年轻人贪婪地望着树顶的果实。一阵喊叫过后,他们便争先恐后地向上攀爬。
“啊,这树上的果子……”柒丫头浑然一愣,望向老婆子。
“呵呵。”老婆子微微一笑,苍老的声音平静如水:“会死的……他们都会死的……”
远方房屋透出昏暗的红光,没有一丝温暖,也微弱的不见一丝希望。
没过多久,老婆子那副衰老的身体实在走不动了,柒丫头也感到疲惫不堪。她们找到一间破旧寒酸的屋子暂住了一宿,次日一早再度启辰。
直至正午,天空依然没有出现太阳。年轻人仍如昨日一般低垂着头,黯然做着各自的事,仿佛永远不需要休息。
在一处窄小的弄堂,她们惊险的躲开了一群悠然前行的老人。老人们边吃边走,食物碎屑从他们蛀透的牙缝中掉落在地,旁边的年轻人见后便争先恐后的趴伏下来,像野狗一样抛弃所有尊严,疯狂抢食着这份“美味”。
地面上的食物不仅混杂着蛆虫,还有那些已经死去、正在腐烂的年轻人……
他们不管这些,只要有一口吃的,能供自己活下去就足够了。老人们极度享受这份践踏尊严、凌驾一切的快感,对这些年轻人的命运,自然没有丝毫怜悯。
路上,两人还偶然撞见一列上供的队伍。那些人弯着腰,拼命拉动身后的推车,如同被地狱中的恶鬼扯住脚踝,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柒丫头望向车上装载着的东西,不由震惊。上面装满了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不计其数的山珍海味……
两人经过时,听见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对另一个人低声埋怨:
“这群老不死的,为什么要吃这么多、用这么好?要是发发慈悲……给我们留一点,也不至于……死那么多人……”
“……”
对方突然噤声。那年轻人抬头瞥见柒丫头和老婆子,顿时面露惊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柒丫头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老婆子却极其老练的笑道:“你走吧。碰到我们,算你走了狗运,要换别人……”
“是,是……”那人被吓得两腿颤抖,连抬头再看她们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两人往前走了老远,柒丫头才对老婆子问:“老婆婆,那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又要送到哪里去啊?”
“有神明施舍的,有年轻人私藏的,也有从外面偷来的……”老婆子叹息一声,缓缓答道,“要送到宫殿里,送给那些有群权有势的老人们。”
“可是,他们也用不着这么多啊……”
“呵呵,也不一定要用啊。”老婆子苦笑,“反正他们会把那些东西……带入坟墓里。”
“那群老人,一般还能活多久?”柒丫头又问,“我的意思是指,由年轻人变成的老人。”
“十年左右。”老婆子几乎没有思考,“死去的老人会被神明召走。”
“去哪里?”
“冥河。”
“……”
“神明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创造一个这样的世界?”
“我说过,它需要人们的青春。”
“就为了这个?把这么多无辜的人……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是啊,它剥夺了人们最基础的权利,同时勾起了人们最原始的欲望!到头来……这群人反而还会感恩神明呢。”
“这个地方……对年轻人也太不公平了。”
“当被制造的差距一旦产生,就没有公平了。”老婆子平静地说,“老人有神明在背后撑腰,青年人纵使再不甘,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这种地方是怎么延续下去的?”柒丫头不理解,“老人仗着神明赋予的权利,肆意欺压卑贱的年轻人。而那些年轻人,根本就得不到神明的到来,就要……死去了……”
“怎么会等不到呢?”老婆子笑着摇摇头,“贫穷和饥饿,虽然会杀死大部分人,但还是有人能挺过去的。你看啊,在那群苟延残喘的年轻人中,说不定就有哪个会在四年之后,成为老人的一员。
这里最初的老人早已不在。刁难年轻人的,不过都是那些曾经被老人刁难过,再被神明变成老人的年轻人罢了。
这就是城邦的规则。”
“……”
柒丫头沉默了。
“呃——!”
就在此时,老婆子惨叫一声,忽然踩中地上湿滑的酸液跌倒在地。无数的蛆虫顿时从腐物中惊窜而出,竟直接将她视为食物,肆无忌惮的啃咬起来。
柒丫头慌忙上前搀扶,她却摆了摆手,示意柒丫头不要靠近。她强忍着剧痛与恶心,抹开身上污秽的腐物和蠕动的蛆虫,独自靠在墙边剧烈地喘息、干呕。过了许久,才渐渐缓过气来……
“老婆婆,您还好吗?”
“我没事。咳咳,这东西可真脏啊……”老婆子冲柒丫头苦涩地笑了笑,“能活在这里的人……不,他们都已经不是人了……没什么好说的。咱们继续走吧。”
她找来一根烂竹竿,拖着比之前更加虚弱的身躯,与柒丫头继续往前走去。又走了一段路,柒丫头忽然望见远方景象,忍不住惊叹一声:“老婆婆,那是——?!”
老婆子笑着点了点头, “呵呵,我们到了。”
远方,矗立着一座巍峨的巨坛,十四根高耸入云的天塔整齐排列。乌云在天空疯狂翻涌,刺骨的寒意爬满全身。祭坛两旁摆放着各类奇珍异兽的骸骨,幽蓝色的火焰在旁静静燃烧——纵使狂风呼啸、气流混乱,火苗也未曾动摇分毫。
恍惚间,一群祭祀者凭空出现。头裹白巾的人们敲锣打鼓,手持火把的人们高声咏唱,跪在地上的人们双手合十,念诵着先前在窗边听到的、令人不适的经文。上百个骨瘦如柴、头戴各种生物面具的人们虔诚的仰望上空……
就在一道光芒自神坛顶端降下的瞬间,所有人都灰飞烟灭!
“!!!”
柒丫头猛然回过神来,惊叹道: “难道,刚才是幻觉吗?!”
“咳...姑娘,别管那些了。”老婆子干咳几声,指着祭坛中央的一块硕大的墓碑,“快去瞧瞧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柒丫头点头,缓缓走下石阶,老婆子则撑着竹竿跟在后面。
两人来到碑前。墓碑已经很久无人打理,沉浊的气味混杂着老婆子身上的腐臭,显得极其难闻……
“姑娘,你能把这上面的东西记下来吗?”
柒丫头简单扫视一眼,上面工工整整的刻着三行咒语,旁侧则刻有一尊巨大的佛像。佛像左手向上,右手向下,无数恶鬼跪其身前,俯首称臣。一颗巨大的眼珠镶嵌于佛的额头,那眼珠没有瞳孔,只有一个装有流沙的沙漏。
柒丫头一时分神,脑中响起一个声音说:
“我梦见世界变成一个巨大的沙漏,每一粒沙子都是人的头骨,我哭喊,我奔跑,我无能为力。”
“姑娘,你能记下来吗?”老婆子突然又问了一遍,打断了柒丫头的思绪。
“看不懂,但是很好记。”晃过神来的柒丫头回答说。
“呵呵,不需要看懂。”老婆子笑了,“只要你能记着就行。”
“好,我已经记下了。”柒丫头点头。
“不错。那将你的左手伸出来吧……”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老婆子从衣袋里取出一支毛笔,蘸了蘸祭坛上的酒杯,在柒丫头的手背上轻轻绘制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同时对她说:“这样就行了,姑娘。”
那酒颜色极浅,并未留下什么痕迹。柒丫头问她画的是什么,老婆子却笑而不答……
末了,她对柒丫头说:“走吧,去做我们该做的事。它一定能帮你的,也能救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