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在他对面坐下，看着笼子里凶巴巴的吉祥，委屈地红了眼眶。
“表哥，我没有修邪术，你知道的，我的武功都是郡主府里的武术老师教的。”
秦萧轻轻叹息一声：“此事怪我，我应该早点去你那里看看。”他把手指在吉祥努力探出笼子的尖喙下晃了晃。只见吉祥眼睛泛红，牢牢盯着他的手，恨不能用头挤开铁栏杆钻出去，狠狠叨上一口。
“是谁教你这样养它的？”他问。
“是一个大姐姐，她带着面纱，我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具体怎么回事，你细说说。”
安阳便努力回忆起来，那大概是十多天前了，吉祥突然病得很严重，她带着它去看了凤陵城最好的兽医。医生却说它治不了了。她很难过，抱着吉祥蹲在街边，然后那个戴着面纱的女子就走到了她面前，主动提出帮忙治疗。安阳顿时燃起了希望。
那个女子在吉祥身上摸摸按按了一会儿，从它嘴里塞了一颗药丸进去，然后嘱咐她以后要给吉祥吃生肉，喝生血，这样才有营养。最后，那女子教给她一个口诀，告诉她如果吉祥精神不好或者暴躁的时候，就一边念口诀，一边抚摸它。
安阳按照她说的做，吉祥果然慢慢地好了起来。今日她发现吉祥的眼睛泛红，便打算再带它去兽医那里看看。走在街上时，吉祥突然暴躁起来，她就隔着笼子摸了摸它，然后就被简离拦住了。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安阳不安地垂下了头。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秦萧脑中一下就有了怀疑对象，他问：“那女子是不是脸上有疤？”
“表哥你怎么知道？”安阳惊讶地睁大眼睛，“她说是被前夫毁容了，很可怜的。”
“可怜可怜你自己吧。”秦萧颇感无奈，“今日的事情发生在大街上，如今整个凤陵城估计都传遍了。我也没办法公然维护你，你还得在这牢里待上一段时日，至少得做做样子。至于以后如何，就看陛下怎么安排了。”
巫离国深受妖邪之物所害，民众对邪修恨之入骨，安阳在大街上被揪出来，还自曝了郡主身份，恐怕不好收场。皇帝即便想要护短，她也不可能再恢复她高贵的郡主身份了。
结合前世记忆，秦萧大概已经知道皇帝会怎么处理安阳了，看向她的眼神便不自觉带上了点怜惜。
安阳被他吓到了，眼泪汪汪要掉不掉的，“那我怎么办啊表哥，外公不会杀了我吧？”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秦萧有些哭笑不得，安抚道：“不管怎么样，还有我在呢。一切见到陛下再说。”
直到傍晚时分，才有长霄宫的宫人找到他，说陛下准备提审安阳郡主，请他一道过去。秦萧于是便暂时推了手边的事务，随着那宫人去往长霄宫。
宫人把他领到小书房，他推门进去，就见安阳已经被侍卫押来，正跪于书房的空地中，在她的正上方的书桌前，皇帝正背着手来回踱步，时不时抬手摁一下额角，似乎也十分烦躁。
屋内并没有官员大臣，只有几个皇帝的心腹內侍，于是秦萧知道，皇帝估计已经为安阳安排好了去处，此次提审，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秦萧上前见礼，皇帝才止住了步伐，对他说道。
“听说今日国师也在现场，具体怎么回事，你与朕说说。”
于是秦萧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安阳跪在他身旁，不敢吭声。
“愚蠢！”皇帝却越听越气，随手从书桌上抽了一本册子用力甩到安阳身上，指着她恨铁不成钢地道：
“你看看你！朕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养那种东西！你看这满凤陵城的大家闺秀，有哪个像你一样玩鹰的？现在还为了那畜生惹出这样的祸事来！”
那册子不厚，即便用力甩在人身上也并不疼，但安阳还是被吓得一哆嗦，在散落一地的纸张中膝行过去，扯住皇帝的衣摆。
“外公，安阳知道错了，这只是一个意外，我怎么会修邪术害人呢？”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可是才不过半天，整个凤陵城都传得沸沸扬扬了！朕总要给这些百姓一个交代！若不做任何处置，满城百姓会怎么看朕，怎么看这个朝廷？他们会以为你安阳郡主温良纯善吗？他们会说皇室徇私舞弊，公私是非不分！你又让国师和众位祭师日后如何管理皇城之中的修士？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这等事情来，你让朕如何包庇于你！”
安阳满目彷徨，被他吓得落下泪来。
皇帝长叹一口气，“郡主心性不坚，受妖人蛊惑，公然于皇城内炼制邪物，行为影响极为恶劣，但念在其年龄尚小，品性纯善，也无害人之举，予以剥夺郡主封号，暂押藏空楼地牢，以示惩戒。”
到了这一刻，安阳才真正意识到，她的人生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折，将来如何，竟充满变数，前路如罩迷雾，令人被困在原地，彷徨不安，不知所措。
她哭着抬头看向皇帝，颤颤问道：“外公，那安阳以后还能进宫看您吗？”
皇帝并不答这句话，只是道：“以后的事情，朕都替你安排好了。你且先在地牢里待上一些时日，等到中秋祭过后，朕再派人将你送出宫去。朕已经与王询父子商量过了，到时候他们会把你接到城郊别苑去，虽然不能再以正妻之礼入门，但你放心，只要朕活着一日，王家就没有人敢欺辱你。”
说罢他摆了摆手，“来人，把郡主带回去吧。”
安阳却猛地挣扎起来，扑过去抱着皇帝的小腿，仰头泪流满面的看着他，哀哀央求道：“外公！外公……陛下！安阳不想嫁给王询，您之前答应过我的！”
皇帝看着她：“那你待如何？今时不同往日，郡主府一旦被查封，你一个女儿家，从地牢出来以后你能去哪里？回你那个不像话的父亲那里去吗？过个一年半载，他又会把你嫁给什么样的人？你可想过没有？王询私生活再如何不堪，也在朝中担任要职，王家更是世代为官，书香门第，你还有何不满？”
安阳无助的环顾四周，她想不明白只不过过去两天而已，为何事情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明明两天前她匆匆进宫，一切都还很顺利，没说几句陛下就答应她不嫁了的。
她想到什么，又膝行到秦萧面前，急切地拉着他的衣角。
“表哥，表哥，你帮我跟陛下求求情好不好，你答应我的，我不想嫁给王询……”
秦萧在她面前蹲下，用手擦了擦她的眼泪。
“安阳，你想好了，如果留在京城，即便没了郡主头衔，有陛下和王家在，你也可以过得富贵安稳。”
安阳被他捧着脸安慰，满腔委屈全部涌上心头，哭得满脸是泪，哽咽着道“我……我不要，我不想嫁人……不想嫁给王询。”
秦萧叹息一声，把安阳从地上拉了起来。“陛下，妖邪之事向来是由藏空楼来处理的，如果您信得过我，不如将郡主交给我处理吧。”
皇帝诧异地看了看秦萧，又看向安阳。安阳躲到秦萧身后，探出个脑袋，泪眼婆娑的看向皇帝。
“外公，你就让我跟着表哥吧。”
皇帝看看他们，疲惫地摆了摆手。“随便你们吧，朕累了，你们下去吧。”
皇帝到底还是疼爱安阳的，他给安阳铺好的未来，几乎已经是她最好的退路，连秦萧听着都有一瞬间犹豫了。
他不知前世安阳在王家别苑过得到底如何，失去郡主身份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入宫，也许与王询夫妻恩爱，也许在别苑孤独终老，也许心宽，只在别苑中做了个富贵闲人。
他也不知道，将安阳带离原本的命运轨道，对她而言，又是不是一件好事。
秦萧带着安阳出了长宵宫。
夜色降临了，一队队宫人们提着莲花状的烛灯，静默地穿行在皇宫随处可见的长廊里。他们都听说了郡主的事情，却怯于国师大人，不敢抬头多看，只屈膝行礼，待他们走过之后，才将路灯与庭灯全部点起。
秦萧走在前面，安阳双手被缚于身前，安静地跟在他身后，难得的沉默起来，空气中只有她脚上镣铐拖行的声音。橙黄的烛火在他们身后逐一亮起，照亮了宫中金碧辉煌，满院华彩。
仿佛将他们隔绝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