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京原是南朝的都城,雄列于天下之中,人口繁茂,奢华盛极。建炎以来,北人南侵,旧京沦于敌手,一夜之间,全城皆化为废墟。
萨守坚一行,历尽奔波,到达旧京时,已是初冬之季。原来,从边境出发,运河已然堵塞,不再行船。众人便打算雇一辆马车,谁知,淮水以北,马匹皆被军队征用,竟无一匹可用之马。
王善提议,到军营盗一匹马。萨守坚坚决不愿偷盗,带众人前行,一路上,铁骑遍野,千村寥落,步行多日,方才寻到一辆驴车。
入城时,王善又多受了一番盘查,骂骂咧咧赶着驴车进去。谁知到了第二道关卡,驴车又被当做重要物资,扣在城关。
符使和萨守坚一人架住王善一只手臂,将哇哇乱叫的王善拖进城里。
“我们有一个天师俩神仙,还有一个厉鬼,怕他做甚!现在任由他们作威作福,简直窝囊得……”王善发作道。
符使抬手将一枚消音符贴在王善喉头,王善便说不出话来了。
“唔唔唔……”王善怎么也撕不掉消音符,只能瞪大眼睛,支支吾吾嘟哝着。
“若你还是这么聒噪,我就给你贴个一两百年!”符使怒喝道。
王善翻翻白眼,只好老实下来。
萨守坚将王善的胳膊放下,放眼望去,城里大部分旧市民屋,都已毁于战火,化做焦土,废石残砖,到处都是烈火熏黑的痕迹。少有几栋完好的建筑也被兵丁征用,辟为军舍。
“这便是洗尽繁华的旧京吗?”萨守坚不禁感慨道。
“什么旧京,这是开封府。”一个老人家走过来,挤挤眉毛,轻声说了几句,又指指自己的嘴巴,道:“当心口舌之祸。”
“让开!”一阵阵马蹄声从身后疾驰而近。
萨守坚连忙拉起老人家闪到路旁,看着大队铁骑横街而过,掀起滚滚烟尘。
只见,有几个人被铁骑拖在马后,骨骼尽断,奄奄一息,划出一条条又浓又宽的血道。
“唉,又抓了几个南匪呀。”老人家叹道。
萨守坚不忍卒看,掩面问道:“南匪是什么?”
“唉……”老人家摇摇头,掩口低声道:“南匪,就是前朝的义军哪。”说罢,便一瘸一拐地走了。
“可恶!我们去救下这些人。”萨守坚愤怒地握拳道。
待众人寻去,却发现几个被马拖死的义军尸体挂在了城隍庙外,另有三个苟延残喘的人则被兵丁拉到庙门外,在众人面前鞭笞。
新建的城隍庙无比恢宏,仪门威严,楼殿崭新,玄坛流光。几个道士口诵经文,眼中却闪着诡异的光芒。庙门前,兵丁们在血肉模糊的身体上鞭打出飞溅的血花,望着民众畏惧的神情,嘿嘿狂笑。
“这重建的到底是庙宇还是刑场!”符使望着围观的人群,愤愤地说道,随手把贴在王善喉头的消音符哧啦一下撕掉。
“宰了那些狗兵!”王善连忙说了一句狠话,接着便拨开火眼,却忽然怔住了。
“你看到了什么?”小鬼歪着头问道。
“数之不尽的冤魂……”
“我有一个主意,”萨守坚轻声道:“不必动武,只需如此如此。”
开封府城的百姓,半是战乱后的幸存者,半是清野后逃入城内的乡民,本已苦极,自是不忍看残酷的行刑。兵丁们却强抓一批城民观看这杀人仪式。
城民们正在战战兢兢,惊魂未定地看着行刑,忽地发现,城隍殿前闪现一轮耀眼的光晕。
这时,天空骤然布满阴云,雷电满溢云雾之中。如此天生异象,就连行刑的兵丁也驻足呆立。
“哇呀呀呀呀呀呀!气杀吾城隍老爷也!”从耀眼的光轮中走出一个神官老爷,头戴皂璞冠,身穿大红袍,腰系黄金带,正是殿宇中形塑的金身城隍也。
“吾乃城隍,你们敢在庙宇前滥杀无辜,是把我城隍当作什么人了!”城隍怒吼道,大手一挥,顷刻间,便有一道神雷落下,砸在殿前的祭坛上,坚石制成的坛身被炸得粉碎。将众人唬得是纷纷磕头。
“你们这几个行刑者,最是可恶,让我把你们吊起来,从重治罪!”城隍对着那几个挥鞭的兵丁挥起大手,口中还“呼”地叫了一声。几个兵丁吓得两腿酸软,纷纷伏在地上,等待着自己被吊起的命运。
但是过了难捱的一会儿,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兵民们窃窃私语,投来怀疑的目光。
“城隍”大感意外,热汗涔涔,竟不知如何是好,忽地灵机一动,猛烈呵斥道:“我的金童玉女快出来!怎么不好好做事!”
耀眼的光晕中走出一对男女道士,女道从身后甩出一道黄符,遂有一条碗口粗的绳索缠住庙门檐尖,将一名兵丁高高吊起。那男道英气轩昂,女道风姿绰约,惹得百姓一阵喝彩。
这对男女道士正是萨守坚与符使。
原来,萨守坚提议,由符使将王善易容为城隍,出面训斥兵丁,符使与萨守坚躲在光晕后,一个用符法制造强光,一个招引神雷树威,小鬼则趴在殿宇顶上,负责用无形软鞭,将几个兵丁吊起来。只是,也不知小鬼是睡着了还是犯糊涂,究竟也未祭出软鞭。还好,王善在关键时刻将符使、萨守坚叫出,成功解围。
“饶命饶命!”兵丁吊在空中,拼命挣扎着。“城隍爷爷饶命啊!”
“金童,将无辜的亡者复生吧。”假城隍看了看萨守坚手中的五明扇,轻轻眨了眨眼。
五明扇卷起三道暖风,将或死或伤的义军纷纷治愈。兵民们莫不称颂城隍神迹的伟大。
“你为什么要与主人他们作对。”小鬼被粗厚的麻绳捆住,扔在一边。
搜神天师并不答话,只是紧张地握着地行剑,透过窗口,频频向二姑台张望。
这里是繁塔顶层,也是监视二姑台的最佳位置。为了对付萨守坚一行,搜神天师在城隍庙前瞅准时机,将最弱的小鬼擒来,留下字条,又在二姑台设下大阵,引众人入瓮。
“你为什么要与主人他们作对呀——!”小鬼奋起蛮劲,大声嚷道。
“闭嘴!”搜神天师冷酷如铁,随手将一块破布团成球状,掷进小鬼口中,将她的喊叫堵了回去。
小鬼先是一怔,然后难以置信地将嘴张大,将那团破布吞咽了下去,继续喊叫起来。
“可恶的小鬼头!”搜神天师倒转过身,将一枚石块包进布里,按住小鬼的脖子,满满塞住。
“唔唔唔……”小鬼张开更大的嘴巴,连着破布石块囫囵吞下去了。
“不好吃……你到底为什么要跟主人作对呀啊啊啊啊啊!”小鬼索性将绳子一发儿挣断,声嘶力竭地吼着。
搜神天师狼狈不堪,连忙捂住小鬼的嘴巴,低声道:“别说了!少爷我要报上次的仇,也让萨守坚难堪一次,我还要完成我的收藏,收伏那个女人。”
“受死!”一声惊雷般的声音从天而降,塔尖被猛力砸开,萨守坚跳下塔内。
“主人!”小鬼把搜神天师的手甩开,欢呼道。
“真聒噪,大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了。”萨守坚皱着眉头,半开玩笑道。
“这塔尖有避雷术式,你怎生将它击开!?”搜神天师犹如做梦一般,难以置信道,连忙取出搜神录。
“是你爷爷我砸开的!”王善扛着烈火钢鞭,紧随萨真人落入塔内,一对烈火金睛既狠且毒。
搜神天师不再犹豫,捏诀将搜神箓祭起,正要呼唤诸神降临,忽地被无数爪子抓住四肢,牢牢困住,丝毫无法动弹,他转过头去,发现正是他一直忽视的小鬼,长出十双手臂,奋起怪力,将搜神天师困住。
“啊啊啊啊啊啊!”小鬼张牙舞爪,眼中满是红色血丝,似乎马上就要将搜神天师一口吞下。
“住!住手!”搜神天师红着脸嚷嚷道。“我告诉你们如何去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