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刘嫂狠狠一甩手,扯得她手中的姑娘痛苦地闭上眼,大概是不敢哭声太大,只两手举在头顶护住自己的头发,低声呜咽。
刘嫂对旁人还有三分笑,“你不知道!这小蹄子不知从哪听说有人来买女 奴,胆子肥得很呢,自己跑出去找人牙子去了,这是要与家里断绝关系啊,可她也不问问自己,她无籍无户的,谁会瞧得上她!谁敢收了她!”
刘嫂毫不手软地扯乱阿桃的绾髻,阿桃羞臊激愤,“啊啊”想躲,又被扯回来,顿时泪如雨下。
“母亲,我再不敢了,放了我吧,我这就回去照顾妹妹!”
阿桃涕泗横流,半趴在地上哀求她母亲,“我保证,保证!”
“母亲?别,别,我可担不起!”刘嫂拖着她就要走,“贱 人贱婢,籍都没有,别想着攀扯我做母亲!”
“慢着!你是什么人,既非这位姑娘的生母,为何对她辱骂责打!”
姝儿看不过去,长袖一荡,横在那泼妇面前。
刘嫂脸肉抖了抖,叉腰一指,“我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你管得着吗你!”
柳下蹊见女人撒泼,怕她言行不逊伤到姝儿,忙挡在中间阻止她:“这位阿嫂,我们便是曲水过来略买女使的人。”
刘嫂横着眼睛回身睨了一圈,看见孟令风立在一旁,大概感觉出他身手不凡,气焰灭了几分,不屑道:
“哦,就是你们几个啊!来来来,你抬起头,让他们看看!”
她一拉姑娘的头,将她布满泪痕的脸抬起来,“我可跟你们几个说,她啊,连个贱籍都不是,是彻彻底底的黑籍。你们要是不嫌麻烦,就买走吧!”
“黑籍!”
孟令风一皱眉,神情已隐隐愤慨,“她既有父母家人,为何不向府衙申报入籍?”
“报什么?她有了良籍就要入我家族谱,分我儿子女儿田产,她就该跟她那个早死的生母一样,无名无姓才好。”
阿桃仿佛想起来伤心之事,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周围人难掩厌恶,摇头议论,看向阿桃怜悯道:
“刘嫂,你也别太过分。阿桃的生母才是刘兄的正妻,若不是她难产而死,你还只是个侍妾!”
“妾怎么了?活得久才是真本事!她是妻却早死,那合该就不是她的位置!”
当下那女人仿佛被戳痛了伤口般暴跳如雷,拼命使出力气踹向阿桃泄愤,阿桃蜷成一团边哭边咳嗽,整个人气息不畅,脸颊憋得青紫。
“住手!”
宋星摇忍无可忍地推开那妇人,愤怒盯着她,“说来说去不过是鸠占鹊巢,你如此嚣张不过是认定阿桃为你继女,无法抵抗!与其在你手下被折磨,还真不如自立门户,从你家脱离出去!”
她看了看阿桃浮肿淤青的脸,气血一涌,大喊:“不就是无籍吗?法外容情,我会为阿桃姑娘解决户籍之事!出了你刘家的门,以后再容不得你这样作践!阿桃姑娘,你可愿意!”
阿桃抬起头,肿得只剩细缝的眼睛里泪水涟涟,读不出她的回答,那刘嫂一抬胳膊,吓得她立马缩在一边,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刘嫂在家中横行惯了,如今当街被一个小姑娘训斥,脸色阴晴不定,但见孟令风虎视眈眈地守在旁,几人看似年纪轻轻可无形中气场强大,心里不安,又不甘心服软,大声嚷嚷壮胆:
“你好大的口气!张狂劲也少不了哪去!她脱籍二十年,早就是野鬼一条!行行,当长辈的不跟你个黄毛丫头计较,你呀,要是能让府衙的官爷给她上了籍册,我吧好人做到底,这蹄子就送你们了!正好少了口子人浪费家里的米!”
姝儿熟悉户课司运作的门道,心有盘算,立刻讥笑反驳:
“你激我们?哼,那你知不知道子女可随父母任意一族入册?既然你们刘家不愿为她报籍,那便随她生母那处,待我们找到她生母生前名册,入她母族,便可救阿桃姑娘离开你这继母!”
那女人显然没想到这一层,有些变了脸色,气急喊着:
“行,老娘等着你!所有人的籍册都放在南阳那最大的房子里,官兵把守呢,你们一个个的,若有这翻了天的能耐,老娘认,也说到做到!”
话毕,不再扯阿桃头发,伸手揪住她破旧的衣领骂骂咧咧走了。
女人的叫骂声余威不减,震得宋星摇脑海里嗡嗡嗡直乱鸣,气得她头大如斗,一旁的柳下蹊围着姝儿安慰,她没心情再琢磨他们俩,两步跨到孟令风身旁,问:
“孟卫使,那女人说籍册所在之处可对?”
孟令风跟在卫子歌身侧听任差事,到底见过风浪世面,那个阿桃的遭遇虽说可怜,但相比于曾经遇到的苦难人几乎可以说不值一提,适才的一幕过去便罢了,没有多想。
宋星摇来问时,心思多半在尽快返曲水一事的行程安排上,分心略想了想,各城、郡、县所有有名籍的百姓名册均存放于各地编户司,为了容纳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名册,编户司动辄耗用数十间房屋,的确称得上最大的房子,于是点头称是。
转念他想起卫子歌再三交代,让他劝住两个姑娘,切记不得心软而胡乱收些人回去,他以为宋星摇准备劫人,忙补充道:
“不过宋姑娘,我们不能将阿桃姑娘带回曲水,她家中双亲泼皮无矩,不适合入营,以免误了公子谋划。”
宋星摇并非不识大体之人,更没有这个念想,展笑同意。
南阳公子府,偌大的庭院清寂无声,桂树应风而动,散出阵阵绝尘清香。
晒了一天的石椅石桌尚有余热,与半空里渐渐凉爽的气息相互交融,又各自割裂。
卫子湛坐在月光下,一身银白深衣衬得他面色比之天上缺月更加清冷素淡。他只束半发,留了下端的发丝泼墨般散在肩上,风一吹,撩动得头发轻悠悠乱拂。
身后的院子里不过几丛花草,其间矮石错落点缀,景致简约而质朴。灯台里火烛寂灭,烛壁上凝满了泪珠,一层叠着一层,此刻少了火焰的热烈炙烤,光泽蒙昧,在黑夜和风里似睡去。
没有光的夜幕更令人心静,卫子湛抵着额,垂眸想事,月牙拱外有道脚步声故意加重,少顷走进一人,停在两步之外,揖礼。
“主上,有人跃墙入府。”
暗卫说话的声音不大,卫子湛缓缓抬眼,看着曲起的手肘旁一朵桂花瓣,轻轻一吁,随花瓣卷动飘落,眸底渐有寒色。
“何人。”
暗卫略有迟疑,回:“属下不知,此人面覆黑纱,看身法,应是个姑娘。入府后并无明确的目标,似乎……在瞎转。”
卫子湛眼睛一眯,想了片刻,未算出究竟为谁深夜来他宅院。
他这府院,别说毛贼,就是太守府的衙差、镇边的猛将都要敬而远之,贸然闯进来个不知死活的——还是个姑娘——竟在他府里瞎逛,他难得生出一点兴致,只嘴角勾了勾,挥挥手。
“你们不必阻拦,容她进来。”
月亮缺了个口,漏下来的光万里徜徉,足够照亮眼前的景色。
宋星摇一身黑衣裤,半张脸罩着黑纱,被庞大复杂的府邸一绕,显然就快忘了摸进来的目的,一边观赏一边叹:
“大,真是大!嗯,那女人倒是没夸张,还真是南阳最大的房子!”
空中月色皎皎,但她仍在数不清的厢房偏室前庭后院中迷路了。
有时看着小径曲折延伸,以为穿过石门另有天地,可跑过去却发现最后一块石板停在了湖边,再走就坠湖溺水;有时故意绕开铺就而成的石砖另辟蹊径,绕一绕才知道,原来很多院子都是相互贯通,她这一偏离,竟又返回原地。
尤其某座院中央的一棵桂树甚是显眼,迎风招展,香味扑鼻,要是白日里,她一定躺在树下睡一觉,但她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站在树下使劲嗅了嗅桂香,继续寻找存放户册的仓库。
找一找,又见一棵桂树,她嗅完花香又在树干上踢了一脚,花瓣被她震得簌簌抖落,飘飘扬扬嵌进她的发丝。
钻出拱门换个方向再找,一刻钟后,又一棵繁茂的桂树赫然入目。
宋星摇轻轻“嘿”了声,站在树下仰头看向树冠,憨憨傻笑,“这里主事的人很喜欢桂树啊……种了这么多——”
她闭上眼长长一翕鼻子,桂花的香馥从鼻尖一路甜至心肺。
“好闻吗?”
如天外来音。
宋星摇的心跳了跳,但意识未跟上,仰着脸沉浸在香气中,跟了句:
“好闻。”
紧接着一股湍流冲向头顶,她头皮一炸,倏地睁开眼急退三步,退至树冠外径后用力张望观察,片刻后就见树枝间一团黑雾,似倚似躺,树枝摇晃,不知是黑雾一动而牵引枝叶,还是叶随风起摇乱了黑雾,幢幢深影下隐约露出一角白色,迸出讥诮的冷笑:
“那就停下慢慢闻,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经过。”
声音缓慢、清晰,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幽寒。宋星摇浑身的毛孔紧缩,后背蹿上了无数热流,一时腿僵,片刻后强压惊慌的情绪,绷直脊梁慢慢向后,手摸向腰间,朝着那黑雾低喝:
“什么人!”
树枝“哗”的大幅颤动,花瓣如雨,黑雾刹那间化为一道白影欺身旋动而下,衣袂连成模糊的一片破空袭来,宋星摇侧过身形躲避,铜纽弹开,青灵剑银光乍现,剑锋划破宁静凝滞的空气“飒飒”直逼男人胸口。
他向后略一折腰躲过,袖口抖出疾风弹开剑势,再一卷,宋星摇的青灵剑便被他搅进袖中脱了手。
白影绞着银光旋转,男人抓住剑柄反手横握,另一手借势扣住宋星摇的肩,用力推抵将她逼至树干,颈间凉气凛冽,咫尺之外,两道冰冷的目光直射宋星摇双眼,嘴角那弯起的一涡笑却是对猎物的调弄:
“你闯我府邸,难道不该我来问你吗?”
府邸?
府邸!
头顶枝叶婆娑,斑驳凌乱的树影映在这张脸上,昏黑迷离,在宋星摇的眼里逐渐清晰完整。
她盯着这张脸,瞳孔暴缩,后背凉了大片,脑子里“轰”地乱成麻,麻藤的粗叶堵住她的思绪,尖锐的刺棘更扎得她后颈、脊柱、四肢热辣辣的疼,疼痛之后,浑身坠入冰窖,毛孔里的热气像热油里淋了一勺冰水,从头至尾骤冷寒僵。
眼前的脸冷硬,眸子凉薄,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却充满无形的震慑。
卫子湛!
这是卫子湛府邸!
宋星摇喉咙发紧,心里慌张的想避开他的视线,可又僵硬的动弹不得。
嫩黄的桂花还在飘落,掠过她的睫毛尖滑过脸颊,坠到颈下的剑刃旁。卫子湛的视线随花瓣侧滑,淡淡一扫手中的剑,半垂的眼帘不由一跳,再抬起时,眸底摄人的厉色已悄然退去。
他认得这把剑。
是渔村的雨夜,替自己挡去黑衣人偷袭的剑。
是山洞被困时,她倔强划开手心放毒的剑。
剑身窄,切口薄,微微一偏转,两侧剑刃隐有翔鸟纹的暗影浮光。
是她。
她怎么来自己宅院了?
卫子湛心中惊讶,目不转睛地盯着宋星摇仅露出的眼眸思量了片刻,见她眼中掩盖不住的慌张却强自镇定,身子抵在树干上,僵硬的倒是比树更像树,手上深了几分力道,剑锋一推,看似杀气腾腾,实则剑刃已向下倾斜,即使再向前也割不到她的皮肤。
冷着脸,故意反问:“怎么,是哑巴?”
毫无防备下她猝然受惊,一时手足无措在所难免。现在情势基本落定,她的脑子重新运转起来。
她告诫自己,不能发出声音。
一来不确定卫子湛能否通过声音认出她来,更不确定这人心思阴沉深重,被他发现后会如何处置自己,二来,她已决议跟在卫子歌身边,但她此刻是为一桩私事而来——虽然搞错了门路——但万一引来他们两兄弟之间的误会,那自己想做点善事不成,反倒弄巧成拙惹出大麻烦。
宋星摇双手死死抠住身后的树干,抠了半天,犹豫半天,最后决定什么都不回答,只点点头,算是同意卫子湛的猜测。
卫子湛心里叹笑,面上却是冷言冷语,“刚刚你还在回答我的问题,又大声问我是何人,怎么片刻功夫,就成了哑巴?”
他顿了顿,微微翘翘嘴角,“做贼心虚,吓的?”
宋星摇懊恼地闭上眼睛,暗骂自己确实有些被吓糊涂了!骂完自己又骂眼前的男人——
这卫子湛说话阴阳怪气,根本就是在玩弄自己!
这片刻功夫她飞快思考,想着该如何应对卫子湛的刁难诘问,想着如何逃生,想着明日里姝儿他们几个发现自己失踪后会不会算到她被关在公子府里,想着她会不会被抹了脖子……
越想越憋屈,嘴角一扁,嗓子里溢出极低的、委屈的呜咽。
然后眉梢微挑,正准备想个什么办法绝处逢生,却感觉颈间的压迫突然消失,缓缓睁开眼看去,卫子湛已将青灵剑掷出,自己转过身离开了她身前。
青灵剑看似随意的飞出一弯弧,却极其凌厉地插进地面,柔韧而锋利的剑身大幅摇晃着发出铮铮清啸。
卫子湛一袭白衣站在月光里,面色冷冽地看着宋星摇。
看她惊惧的样子,似乎并不清楚这里是何地,也并非有意来此。
他垂下眼睑缓缓转身,心中一件一件整理最近发生的事情。
兄长来南阳大张旗鼓要买奴买婢,不像他平日里低调慎独的作风,且兄长面似亲厚,实则对近身的人会暗中百般调查,这些不知底细的生人断然不会是留着侍奉的。
如此一遭,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发现姝儿他们几人来南阳那晚,他令暗卫飞了书信给孟令风,问他是否有计划需自己相助,孟令风并未回信,而再一想,来南阳的几人,除却孟令风资历尚可,其余的,子姝骄纵顽劣,只是单纯出来凑热闹的,那个柳下世族的男子正气有余但圆滑不足,而她,历练尤浅,兄长当不会将重要的事轻率托付于她。
一群人,看起来目标明显,实际真正办事的,不过一个孟令风,而他又一声不吭,可见此行要办的事不过小节,不必耗用两人太多的精力。
那么,她,又是为何跑来呢?
卫子湛自顾沉思,宋星摇攥了攥拳,擦去手心沁入皮肤的冷汗,看卫子湛仍一动不动背对着自己,心里鬼主意油然生出,沉浸在思考当中的人想来对声音要迟钝许多吧?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她一边在心里祈祷,“多想一会,想多一些”,就这样一步步挪着碎步,慢慢向后退,准备伺机逃走。
但她不知,卫子湛虽沉浸在思绪中不定,可心思澄明,听力也没有如她想的那样迟钝,反而很快听见了身后稀稀拉拉、小心翼翼脚踩落叶的声音。
他还在思考问题,下意识回手一捞,急道:
“站住!”
他这一抓并未多想,力道有些拿捏不准,竟将宋星摇整个人扯了回来,紧闭着眼,肩膀缩成一团撞在了自己胸口上。
这一撞,吓得宋星摇彻底不敢乱动,也撞乱了,他的心跳。
“想跑?”
卫子湛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女子,不动声色地按下令他迷茫的悸动,目光从她的额头一寸寸向下掠过,到紧紧闭合的眼睛,再到盖在面纱下挺出来的鼻尖。
他的语气虽冷漠,心里却微微凝滞一瞬,好似有什么微妙的情绪闪过他脑中,一时间分辨不清。
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等了片刻,耳畔似有一丝轻叹,亦或是冷笑,宋星摇想象着眼皮外的卫子湛,脸色阴冷、目光揣度,泛着置人于死地的冷漠,不由凉意透骨。
可这么僵着终究不行,她天人交战了许久,最后强迫自己,试探着打开一只眼,本想悄悄偷看卫子湛,却与他的视线撞在一起。
宋星摇吓得忘了避开,尴尬地挤出一抹僵硬的笑,马上又发现她戴着面纱呢,这表情算是白做了。
索性眼眸里目光一定,大着胆子研读卫子湛的表情,嗯,眉峰舒展,眼波平静,颌线放松——不是生气的样子。
不生气了?
宋星摇心里又惊又喜,乍着胆子,慢慢睁开另一只眼,还急中生智地捏住嗓音,换了副音色,轻声乞求道:
“这位公子,都是误会,你放我走吧?”
他其实也无心拘押她,但也不能随随便便放她离开,二公子的府门,常人可不易进,更难出。
她勉强不算在常人那列,既进了,也要给她使些绊子,涨涨教训才行,免得日后见到别人的府邸漂亮、壮美,也头脑一热就跳了进去。
可他没想到她先开口求他。
卫子湛面色沉静入水,心里却有着难言的波动。
他审视着宋星摇的眉眼,空闲的手缓缓向她的面纱探去,他见过太多次她的精灵古怪,她的这双眼睛可以毫无预兆地挤出泪来,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是临时起意的戏码,不可轻信。
他要扯下她的面纱,看透她真正的心思。
两人的呼吸被一层黑纱挡在两端,宋星摇清澈黑亮的眸子在他眼中一闪一闪发光,卫子湛的指尖已经碰到了面纱的边缘,触得轻纱颤动。
只需轻轻一撩,就能拨开面纱,看见她的脸。
你放我走吧。
她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
心里一紧,他按下眉头,手指瞬间蜷缩成拳放回身侧,终于琢磨明白了那抹情绪的名字。
是不舍。
他竟不舍她离开。
他无意为难她,可在她说出“放我走”的话后,他其实,想再多留她一时半刻。
卫子湛缓缓松开攥着她手腕的手,饶是他心底翻滚着一浪接过一浪难以置信的感觉,仍压住脸上的表情,慢慢后退着躲开几步。
他看了她良久,连树上的桂花都落了几遭,方侧过头,袖子一挥,将插在地上的青灵剑撇给宋星摇,负手背过身,淡漠道:
“你走吧。”
宋星摇抬手接住青灵剑,心里大喜,又不敢相信,半信半疑确认:
“当、当真?”
“哼。”卫子湛仍不看她,“下人做错事,找她主子算账就是了。留你何用?”
听到这话,宋星摇下意识摸向自己的面纱,并未滑落,卫子湛难道认出自己了?
她有些慌,立在原处打量卫子湛,不知他的话是何意思,一时间犹豫着,不知究竟该不该走。
“怎么,又不想走了?”
卫子湛侧过半张脸反问。
“没、没!这就走!”
人家这是逐客了,自己不走反倒横生枝节。宋星摇连连后退,一转身,几步开外又停下来,发现个棘手的问题。
“嗯……”
她再回过头,语气为难:“请问,你家的府门在哪个方向?”
卫子湛无声叹气,挥袖信步离开,一道白色身形穿过院落犄角处的月亮门,只留不冷不热的声音响起:
“你可以翻墙出去。”
天无绝人之路。
没有路,墙也行。
黑影蹬墙一翻,院内重归宁静。
桂树静静立在幽凉的月光中,恰有一串鲜艳饱满的花瓣对准了它缺失的那一角,好似孤寂千年的月亮终于有了心尖上的惦念,连光也变得温柔许多。
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