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城邦,回到麦田附近。老婆子谨慎地观察四周,确认安全后,才对柒七丫头说道:
“姑娘,咱们现在去东边那片山林,那里是我曾住过的地方。”
柒丫头应声跟上,两人沿着小路朝东行去。走了约有二里路后,眼前赫然出现一片广阔的原野。原野上,所有植被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色,足足有半人之高,土壤却碧绿的如同翡翠一般,在阴沉的天空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柒丫头正为这幅不同寻常的景象而惊叹,没想到下一秒,一阵连绵悠扬的牛羊叫声就从不远处传来。她仔细循声望去,只见那高高的红色草丛中,竟然藏着成群的牛羊。它们漫不经心地四处游荡,不见任何人看管。
草原的尽头是低矮整齐的房屋,远处环绕的山峦不算高耸,却笼罩在阴郁的雾气里,不见一丝生气。
——嘀嗒!
这时,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从空中落下。柒丫头连忙从行囊中翻找出一把纸伞,撑在老婆子身旁。老婆子见罢,冲她笑了笑,指着远方那些房屋说:
“姑娘,我以前就住在那……”
“您不是城邦里的人吗?”柒丫头好奇地问。
“当然不是。”老婆子平静地摇头,“我比那座城邦诞生的更早。”
“这样啊……”柒丫头想了想,又问:“您住的那个地方,还有其他人吗?”
“可能不大。”老婆子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神之仆从没有通往那里的线路,城邦里的人也不可能从下面出来的……”
不久,蜿蜒小路走到了尽头,两人步入一片荒凉的针叶树林。林中寂静无声,好似从未有过生命在此地驻留。当狂风夹杂着雨水从她们脸上拍打而过,旁侧的树木就会不由自主地摇曳起来,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响。
被雨水浸泡过的土地松软泥泞,在两人的鞋底积满了厚重的泥浆,令她们走的异常艰难。深入林中后,每过几步就能看到三四尊怪异的塑像。它们有的被半埋在土中,模仿人挣扎的神情;有的被吊挂在树上,模仿人窒息的神态;还有的被装上了各种刑具,模仿人面对死亡时的各种惊恐。
这些塑像的脸上有绝望、有痛苦、有麻木、也有癫狂,却全都瞪着极为夸张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林中的每一个角落。这些神情被人用极致的技艺雕刻的惟妙惟肖,甚至连肌肤纹理和血管起伏都清晰可辨,把柒丫头看得是心惊肉跳。她忍不住对老婆子道:
“这些雕塑……可真像活人啊……”
“呵呵。”老婆子莫名笑了笑,回答她说:“这些啊,是我以前用来祭祀神明的。我本以为我不会回来,所以走的时候,就没有处理它们……”
“祭祀...神明?”
“唉,那可是段久远的回忆。”老婆子擦了擦肩膀上的雨珠,目光落回柒丫头身上,“说起来,我曾是这里最好的塑像师呢。”
“啊,您很了不起啊……”柒丫头称赞道。
“都是被逼无奈啊。”老婆子摇摇头,忽然问:“你想学吗?”
“学、学这个?”柒丫头愣了愣,婉言拒绝说:“还是算了吧……我手笨,学不来这个。不如您还是直接告诉我……我到底要帮您做什么吧?”
“还太早了,我们到那个地方再说。”
“……”
柒丫头扶着老婆子,跨过了一个浑浊的水坑。
“对了,老婆婆,”柒丫头又开口了,“那个神明真的很可怕吗?”
——咔嚓!
此时远天雷光一闪,瞬间照亮前方。
老婆子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说:“它让骄傲的人自卑,让冷静的人慌乱,让充满希望的生命一文不值……”
“这里发生的事情,好像没您之前说的那样简单......”
“神明占领了这里,把这里的人赶进了城邦,仅此而已。”
“……”
“那您又是...?”柒丫头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看出老婆子似乎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只好默默跟在她的身后,不知不觉走了很远。
直到一直带路的老婆子突然停下脚步,柒丫头这才回过神来。她抬头一看,面前竟矗立着一座崭新的房屋!
“这是?!”
老婆子的脸色瞬间变了,惊诧之中透露出几分刺骨的杀意。她仿佛感知到了什么,迅速从袖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示意柒丫头跟上!
两人蹑手蹑脚地朝房屋靠近。当她们来到一扇敞开的窗户下时,老婆子微微探头向内望去,并未发现异常。于是,她们又贴着墙壁走了好几步,抵达拐角。此时的拐角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嗡嗡”的轰鸣,似乎有东西正在靠近。两人立即屏息凝神——
与此同时,一颗头颅突然从拐角冒出,老婆子眼神一厉,挥刀便砍!!!
“!!!”
那头颅见状惊恐万分,猛地飞向高空!老婆子正欲将匕首投掷出去,却赫然怔住!
“是……你……?”
“是我。”头颅发出令人作呕的声音,语气里却充斥着悲伤,“你……老了。”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老婆子死死攥住匕首,难以置信地注视着那颗头颅,声音苍老而沙哑,“你成了神的走狗?!”
“不……我……我切断了轨道,它不知道我在这里……”头颅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自从被神明大人变成这样后……我就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回来了……我一直在想你。”
“我走后,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老婆子颤抖地问。
“我当初说的没错……不能把那群家伙当人……你走后……我被他们抓住了……他们要把我处死……可为了你,我必须活着……所以,我向神明屈服了……变成了这副模样……对了,你还有曾经的……”它话未说完,就有些忌讳地看向一旁的柒丫头。
“这位是?”
“她是来帮助我们完成多年未了的心愿的。也正是因为她,我才有勇气重新踏上这片土地。”老婆子说完,又向柒丫头介绍说:“这颗头颅……叫贝潘,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
“哦,哦……”柒丫头望着那颗人不人鬼不鬼的头颅,有些畏惧地应和着。
头颅也转向她,缓缓开口:“真是感谢。可惜我这张脸……已经无法再透露出半点情感了……”它顿了顿,继续对老婆子说:“你当初不应该帮他们的,他们都是一群白眼狼!”
“事情都过去了,现在谈论这些没有意义。”老婆子叹息一声道。
“……”
头颅沉默不语。
“贝潘,放心吧,你会变回原样的,失去的一切也将被弥补。”
贝潘顿时怔住,反问道: “那你呢?”
“我早就该死了。”老婆子淡淡地回答说。
“啊?”柒丫头一惊,忙看向她问: “您这又是?”
“好了,姑娘,站久了吧?我们进屋里坐坐……”老婆子摆了摆手,将柒丫头带入屋中,而那颗头颅却还停留在外面。
老婆子挑了一把干净的椅子让柒丫头坐下。她刚坐定,便立即向老婆子询问: “老婆婆,您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呵呵,”老婆子慈祥的笑了笑,摇头道:“姑娘啊,我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而你要帮我的——”她边说着,边跪在积满灰尘的床底下摸索了半天,终于拖出一只厚厚的木箱,费力地将它拉了出来。
“这是……?”柒丫头凑上前问。
老婆子默不作声地打开木箱,里面竟是一堆骇人的白骨!柒丫头被吓得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别紧张,”她冲柒丫头笑了笑,指着箱子里的骨头说,“这些只是寻常野兽的骨头,不是人的。”
“哦……”柒丫头点了点头,仔细看去,那些骨头确实都是兽骨,而且每根骨头之间都还用条醒目的丝线相连着。当老婆子将骨头全部取出来后,它们便恰好组成了一个塔型结构。
“这些骨头是做什么用的?”柒丫头问。
“……”
老婆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箱底拿出了一本厚重的古书: “姑娘,你常写字吗?”
“啊?”柒丫头眨了眨眼,“为什么要这样问?”
老婆子眯起眼睛,将那本古书递给她道:“这就是你要帮我做的。麻烦你用余下的时间,帮我把书上的文字抄在这些骨头上吧……”
“啊?!”柒丫头张大嘴巴,翻开古书扫了一眼,发现上面的文字根本就不像是人类的语言,密密麻麻的符号爬满了每一页。她迟疑地问:“全部吗?”
“是的。”老婆子停顿了一下,又改口说:“尽量吧。有多少写多少,只要把这些骨头的空白填满就行……”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你以后会明白的。”老婆子转过身,望向窗外静静等待的贝潘,“姑娘啊,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就有劳你了。”
“好吧……”柒丫头答应下来。
“十分感谢。”老婆子说着,又将她带出屋外,目光扫过周围的房屋,“姑娘,这就是我唯一需要你帮忙的事了。你先休息一下吧,毕竟时间还有的是……只要在第三年末,神明降临前完成这些就好。
这里一共有十多间屋子,都是我的……你选一间住下,等会儿我帮你打扫干净。”
“嗯。”柒丫头望了望,选定了东边的那间。
“哦...那个位置时常有阳光,挺好。”老婆子笑着,又忽然提醒她道:“对了,如果没有必要的事情,就不要离开这里了,外面很危险。”
她点头应下,二人便一同去东屋收拾,直到夜色渐晚,才将那间屋子整理干净。
老婆子做完这些后就离开了。
“……”
柒丫头目送她蹒跚远去的背影,缓缓合上了房门。当四周彻底安静下来,一种不安的情绪渐渐在她的心里蔓延。她取出清韵送给她的发簪,轻声呼唤了几声,里面依旧没有回应。
“唉~”她叹了口气,趴到了床上。脑海中回想着这几天里经历的一切——悬挂的头颅、荒唐的城邦、可怕的神明以及那个神秘莫测的老婆婆,只觉得一切都像是场光怪陆离的梦境,“我现在所做的事情,真的能得到冥河之法吗?”
“那个奇怪的老婆婆……真的值得信任吗?”
“要是……蕞儿在就好了……”
“不对,要是蕞儿在的话……我就不会来这里了……”
“蕞儿在的话,现在会做什么呢……?”
她在脑中胡思乱想着,渐渐感受到了困意。于是轻轻合上双眼,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