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医院的大厅并不平静,有太多家属在悲痛地和医生哭诉,还有护士们急匆匆地推着躺着病人的担架车与夜怀星擦肩而过。生与死的竞赛,无时无刻都在上演着。
有些僵硬地跟着陈锦申来到太平间,简的遗体就那样被放在验尸台上,她安静得如同雕塑,像一枝挥发彻底的香槟玫瑰。
她的身体都被白布盖住了,只露出了头部,苍白的脸。死亡并没有夺走她的容颜,只是再也无法从这美丽的脸庞上感受到任何一丝生机了。
夜怀星轻颤身体,她突然感到遗憾和莫大的悲伤。
在这明都之城,夜晚时闪耀如星空的地方,她仿佛置身大千世界,目不暇接。
谁知道呢?
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还是又一场不能实现的梦。
我才刚刚认识她,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夜怀星大脑一片空白,窒息感涌了上来,她开始重重地呼吸,像溺在无尽的情绪深海中,恍惚中似乎有人在悲叹,在悲叹些什么?太平间内机械般重复的水管滴水的声音,和外面响不停的病房铃声好像给了她答案,但又好像没有。
这一刻她心如死灰,如同那躺在冰棺中的尸体,杀死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敏感泛滥的情绪,和她无法控制的想象力,它们将夜怀星溺死在悲伤中。
为什么?不自觉咬紧了牙。
蔚辰也难过地落验尸台上,轻轻地摸了一下简的头发。
“你确定她就是你的同学简,对吧?”陈锦申轻声问道。
“嗯,是她。”
陈锦申拍了拍夜怀星的肩膀,“节哀顺变。”
正当二人谈话时,龙雯婕走了进来,她的声音尽量放小。
“陈警官,他们都到了。”
“好。”陈锦申点了点头,然后对夜怀星说道:“夜怀星同学,请先出去到等候区待后,稍后请配合我们录一下口供。”
夜怀星沉默的点了点头,尽量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回应着陈锦申。
她走出太平间门口,拿出手机,给爸妈发了信息,说明了一下情况,然后开始低着头发呆。简的死亡给她的精神冲击或许有些难以缓和,她揉了揉发酸的眼,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楼梯间,那里有说话的声音传来,是一群警官,还有高三(1)班的班主任方纪铭和年级级长燕傲之。
好像还多了一个人,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
那个留着铂金色长发的年轻外国男人,不知是不是夜怀星的错觉,那男人身后有淡淡金色光冕辉彩,如同太阳午后的光,暖洋洋的,那是几乎令她有些难以信服的现象,她快速眨动眼睫,淹没她视野的辉光随之略微收敛。
怎么回事...?或许是幻觉吧。
夜怀星听到他们在楼梯间用外文谈话,她透过微弱的灯光看清了那沉默的来者。
金发男人是标准的东欧人长相,面容俊美异常,有些超脱常规人类,整个人清冷肃穆,带着一股甚称神圣的静谧疏离感,她看见那双如同琥珀般的金色双眸、虹膜的周遭有一圈鎏金色的暗光纹路,以及自己映照在其中的影子。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或许有一丝愠怒与隐忍在其中。
他看了过来,缓缓看向了她...身后的蔚辰?
“蔚辰,他.....是不是在看你。”夜怀星轻声问道。
本来趴在夜怀星身上的行星灵体明显身躯一僵。
“不可能,世人不会看到我才对....但....”蔚辰皱着眉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压 迫感。
名为路易的男子重新回过头去淡漠地看向那两名老师,他的侧颜极为优越,好看而高挺的鼻梁与细长的浅色睫毛微垂下,令人想要多看几眼,他长得甚至比简同学更要精致,好似是神亲手捏造的艺术品。
“路易先生,对于简同学的不幸我们感到很抱歉,我校一定会尽全力找出凶手。”警察与老师们好像都在尽全力挽回些什么。
是轻易就逝去的生命?还是无法忘怀的悲痛,像被坟墓永久掩埋了一般的家属们?
路易先生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看着那张死亡证明,垂落额前的碎发扫在纸张上,那形状姣好的唇张合:
“我的意思是,贵校发生这样的事不为奇怪。”
人,不可不问一己良知。
他的语气平静中带着一针见血的狠戾。
那好听的口音像编织密集的网,让未曾瞑目的魂灵感受寂静安息日的到来,驱赶毫无诚恳的欺诈者,如刀刃更加容易砍碎那些冷观者的骨头,把他们送到哀悼地狱。
因为离得太远,夜怀星听不见他们继续在说什么了,她只看到燕傲之和方纪铭脸一下变得煞白。
路易先生并没有与他们多说些什么,他转身走向过道,要去太平间内,路过夜怀星身边时,再也没有分给他们半点眼神。
他就这样漠然的走了过去,空气中弥留着属于他衣上清淡的雪松香味,苍白的灯光合宜的照在他的身上,显得怅然若失。
“您好,现在轮到您提供口供线索了,我们需要问您一些事情,请您配合我们如实回答。”
在夜怀星出神时,陈锦申和龙雯婕的声音从后传来。
他们走了过来,胸前的警号与警徽在夜晚下闪着触目的银光。
“好的,没问题,我会配合你们的。”
龙雯婕先是问了她的一些个人基本信息,然后才进入正题。
“您和简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间和地点?”
“是5月9号下午,大概是18:10分左右。在学校附近的老城区里。”
她一边记录着夜怀星说的话,一边继续问着:“你们去老城区干什么?”
“我早上捡到了她的耳环,本来想还给她,结果她走太快,所以我就跟着她进了老城区。”
“您清楚她去老城区的目的吗?”
“不清楚,但不排除她觉得我在跟踪她才进的老城区躲起来。”
“进了老城区之后呢?”
“进了老城区后就还了她耳环,还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然后就各自分开了。”
“她为什么会觉得您在跟踪她?”
“这或许和她平常在校里的表现有关,她的人际关系似乎不太好,所以对别人或许有提防。”
“您和她有过矛盾吗?或者说,您知道她和谁有过什么矛盾吗?”
夜怀星思考了一下,继续回答道:“我和她没有矛盾。在学校我曾经见过她跟一个名为白语嫣的学生闹过矛盾,应该是这样的…学校里有很多简流言,说她霸凌了校内叫林依诺的女生,导致那个女生跳楼..据我所知她在市中医院住院,就在这个地方,最好调查一下吧。”
“好的,感谢配合。”
龙雯婕停下笔录,对着对讲机那头的陈锦申说道:“陈队长,我们需要调查医院里是否有一个叫林依诺的病人,大概是18岁左右的女孩。”
“收到。”
没过多久,龙雯婕就收到了一条短信。
:林依诺在住院部的5楼501号病房。
“夜怀星同学,请和我们去一趟林依诺同学的病房。”
“好的。”
......
这个简易的病房里只有林依诺一个人,她还没睡,倚着床头,耳朵里塞着耳机,消瘦的手指捧着一本白皮书静静阅读。
她的额头还有缝过针的伤疤。
好瘦弱的身板......
“林依诺同学你好,我们是刑警大队的陈锦申警官和龙雯婕警官,这是你的同校同学,夜怀星。”
那女孩抬起憔悴的面庞,用毫无波澜的眼看向穿警服的男人女人和夜怀星。
“我们到这里来,是询问你一些事情。”
“什么事?”
“您的同班同学简,今夜凌晨被人杀害身亡,听说您与被害人生前的关系不好?传闻她霸凌过你?”
听到简被杀害的消息,女孩明显身躯一震,她眨着圆黑无神的眼,有些麻木的重复着,“被杀害?”
啊.....那个漂亮女孩,被杀害了。
她望向那被风吹起的长帘飞扬,思绪填满了她的大脑,不知是因为这充满诗意的雨夜,还是那窗外亮红一闪一烁的大厦信号灯,勾起了她封闭已久的心。
“简同学....没有霸凌过我。”
“她和我一样,受流言蜚语的暴力。”她黑漆漆的瞳孔映着窗外微亮的灯光。
“她来医院里找过我,问我为什么住进了医院,我说是因为白语嫣。”
林依诺呢喃着‘白语嫣’这三个字,仿佛用刀深深刻进了她的心中。
“我没有一天忘记过白语嫣那些人对我所做过的一切......有些憎恨就像思念,怎么也无法停止。
“而那些轻信谣言的旁观者们,就好像寒冬中处在温室中的孩子,因为自己暖和,所以不知道外面多冷,清闲自在、天真烂漫。”
“当简来找我时,我和她就已经知道幕后造谣的人是谁了。”
林依诺暗哑的声音空洞无力,回过头来看向他们。
陈警官做起笔录,“简同学并未对你造成霸凌行为,是另有其人,并且简同学也遭到了类似于霸凌的行为,对吗?”
“是的,但她和我不同,简会反抗,会找出背后造作的人,然后狠狠教训一顿。”
“好的,感谢您的提供,请早些休息吧。”
夜怀星他们沉默的离开病房。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为什么她不出来澄清呢?
为什么要独自承担呢?
夜怀星想到这里,愤怒逐渐开始涌上心头,她咬紧后牙槽极力忍耐着。
或许简同学澄清过,就像林依诺同学也尝试澄清过,但我们这群旁观者,有一丁点在意过吗?
看乐子的,事不关己的,毫不关注的,没有人有时间或是心思去探究那些真相,造事者更加肆意狂澜,被害者深陷更加。
‘寒冬中处在温室中的孩子,因为自己暖和,所以不知道外面多冷,清闲自在、天真烂漫。’
玫瑰花腐烂的味道比野草还难闻 当世间只剩下指责嘲讽那就不配拥有温柔。
“事情还没办完吧?”在回太平间的路上,夜怀星问道。
“介于您是学生,而且也已经脱离本案的嫌疑,我们会派车护送您到附近的酒店休息。”
“就让我再看一眼简同学吧。”她说。
“如您所愿,节哀顺变。”警官回答。
她望向夜空,闭上眼时,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就会浮现,随之一些可怕的遐想也会徘徊在头脑中,夜怀星的沉默如飘散空中的灰烬,游离在天地间却不曾掀起一丝波澜,她不断的提醒自己是被激素摆布的动物,不在乎提线者是谁,只想在这片狂乱而又寂静的荒野中保持自我,孤独而清醒地活着。
夜怀星深吸一口气,低沉的抛出一句话:
“陈警官,可以请求你们彻底调查吗?”
“这是我们职责所在,姑娘。”
“我的意思是,彻底调查和抵 制任何校园霸凌。”
......
存放尸体的冷库环境冰冷又压抑,几个医生和几位家属在指认尸体,还有另一边嚎啕大哭的女人,那床上躺着的年轻人应该是她的儿子。
路易先生弯着腰身仔细看着那沉睡的人,他的发丝如流淌的黄金,轻柔散落在所爱之人的颈间。
夜色的暗纱似乎对如神像般的男子无效, 夜怀星在远处看着他,他的眼神专注,炽热, 肃穆,怜悯,又似持剑的侍从,带些微的攻击性,如有实质般游走在爱人的脸上,留下鲜明的感触,令翻滚的血液更烫,让急促的心跳骚动得愈加张狂。
“应该早点带你走的,都怪我...”他低喃着,金色的瞳仁如沉 沦的黄昏,在湖中烧的粲焕,波光粼粼荡出高饱和度的色彩。
路易似乎感受到了夜怀星和蔚辰的目光,他调转视线看向他们,那浓郁的眸色落日涂影摇摇欲坠,像世界末日夜来临之前的最后一抹夕阳。
是神性....如同神明的悲怜与残忍。
夜怀星天性并不怯懦,但被眼前的男人注视时,那压 迫力几乎要超过理性能够承受的范围极限。
此刻,他面无表情的盯着夜怀星,那双眸仿佛能够燃尽灵魂深处的黑暗,就好像任何谎言都会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你叫什么?”路易的中文有些生硬,他平和的声音像一根穿梭在夜怀星思绪中的银线。
“夜怀星。”
“你是简的同学?”
“她和我不是同班,但我们因一些原因而相识了。”
“....这样吗?”祂垂下眸,目光又落在简的身上,口中的语气捉摸不定,“已经快要天亮,不回去休息吗?”
夜怀星抿了抿嘴,又开口道:“我想与她做最后的道别,先生。”
“最后的道别.....”
他思量着这几个字,似乎不太喜欢。
“小姐,你相信天堂的存在吗?”
夜怀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不确定这是否是悲伤过度的家属对于死者的美好想象。
即使经过无数次超自然体验的她,也无法知道天堂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不在这寒冷的太平间里,她应该在风中,借着您每一次的呼吸,亲吻您。”
夜怀星知道这时候并不应该用理智告诉路易先生天堂是虚假的存在,她便想起书中所记载的那句话。
路易先生显然没有意料她会这样说话,高挑俊美的人勾起唇角又落下,轻轻笑了。
“我听说,明都的学生还有不到一个月就高考,你早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