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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小莉紧紧抓着我的手：“老公，你不要走，我……我该怎么办？”我柔声说：“你放心，我不会离开的。别怕，现在你有一种感觉，对不对？”

    “对，我还是有点疼。”

    “这就对了。”我心里很乱，不知该说些什么。但我看了看袁小莉的脸色，忽然就体会到她所承受的疼痛感了。为了安慰她，我只好耍起贫嘴，乱说一气，“老婆，你什么都不要想，保持脑海里一片空白。然后，你闭上嘴，舌顶上颚，用鼻子呼吸。你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全身用力，再用力，就跟放屁是一样的。”

    我话音刚落，那女医生就抬起头说：“对，你老公说的没错，就按你老公说的做。”

    到此境地，袁小莉只得按照我说的做。没过几分钟，“嗤”地一声，从她两腿之间喷出一股黄色的液体。

    我脸上一红，低声说：“老婆，有放屁的感觉就可以了，怎么还尿尿了？”

    “这是羊水。”那女医生走了过来，“小伙子，你老婆很快就生了，你出去吧。”

    “我不能出去，我必须……”

    “这是产房，是女人生孩子的地方，你进来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女医生语气严厉。

    “大夫，我求你了，不要让我老公出去行吗？”袁小莉已在哀求。

    “不行，我们医院有规定，男人是不能进产房的。”女医生转过身，“你还愣着干什么？出去！”

    我刚到产房外面，那女医生就跟了出来。她拿着一张满是字迹的纸，递到我面前，轻声说：“先生，胎儿的脑袋有点大，得做个小手术，你签个字吧。”

    “怎么回事？”我吃了一惊，“几天前，我们做过彩超的。大夫说，胎儿正常，胎位正常，适合顺产……”

   “我没说不能顺产呀，你老婆第一次生孩子嘛，做个小手术对她是有利的。”女医生微微一笑，“就是割一道小口子，没事的。不然，出了事你就后悔莫及了。”

    “大夫，”我脑中一片茫然，“要不你替我签字吧，我的手直哆嗦呢。”

    “没出息！”那女医生白了我一眼，替我签了字。

    我在走廊来回踱步，心里乱成一团麻。产房里传出袁小莉一声声的呻吟，把我的魂儿都快叫散了。

    母亲过来拍了我的后背一下，嗔道：“别走来走去的，晃得我头晕，要当爸爸也用不着这样呀，坐下歇一歇吧。”

    这时，一个年轻护士快步朝产房走去。

    我当即拦住她，问：“大夫，我老婆是顺产，为什么还动手术呢？”那护士笑了：“割一道小口子便于生产嘛，都这样的。”

    “噢。”我点点头，“这，这会疼吗？”

    “有一点吧，因为不能打麻药嘛。”那护士说完，推门进了产房。

    袁小莉要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动刀，我惊骇到张口结舌，石雕木塑似的站在那里。  

    蓦地，产房里爆出袁小莉的一声不似人声的呼喊，我的心哆嗦了一下，泪水模糊了双眼。紧接着，一声婴儿洪亮的啼哭划破外面的寂静，并掩盖了所有声音。

    母亲笑着说：“听这动静，肯定是个大胖小子。”

    为人父的喜悦感就像投入石块的湖面，一圈圈涟漪在我心里荡漾开去。我也笑着：“妈，不能重男轻女，男女平等嘛。其实，我更喜欢女儿。”

    “胡说！”母亲瞅我一眼，“你俩好不容易才要上孩子，要是个闺女的话，这还像话吗？还有活路吗？你在村里还能抬起头吗？”

    就在这时，那年轻护士抱着个裹着小褥子的婴儿走了出来。她把小褥子往我怀里一塞，说：“是个闺女，六斤一两，母女平安。”

    我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俨然抱着自己的生命。我低头看她，她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呢。我十分惊奇于她那皱巴巴的小脸和肉嘟嘟的小嘴，她额头的皱纹比我的还要多哩，她嘴巴那么小，能含住乳头吗？

    “唉，是个丫头片子！嗳，别老抱着，刚出生的小孩，身子骨都很软，经不起你这么抱的。”母亲小心翼翼地接过去，转身回了房。

    我见产房的门开了一道缝，便悄悄过去，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那年轻护士瞧见了，说：“你们带来的卫生纸不够用，你再去买点吧。”

    刚刚凌晨四点钟，夜色还是那样黑。不过，淡淡的月光还在。我迈开大步，顺着冷硬的柏油马路往前跑去。公路两旁都黑着灯，不时有车辆从我身旁掠过。我一口气跑出好几里地，终于看到从路旁一家小旅馆的窗子里透出的灯光。

    我急切地上前敲门，敲了好长时间，门终于开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大爷听完我的叙述，砸着嘴说：“我只是个看大门的，借给你卫生纸这么大的事，我做不了主呀。”

    “不是借，我买你的。”我忙说，“这袋里还有四卷卫生纸，你开个价吧。”

    “这……不太好吧。”老大爷沉吟着，“这样吧，给我二十块钱，你全部拿走。”

    我没有讨价还价，付了钱，拿起纸，转身就跑。微风吹过，身上凉飕飕的，原来我一路小跑，已出了一身汗。我放慢了脚步，嘴里还是哈着气。

    东方透出曙光，启明星格外耀眼。我往前走着，竟然留意起大道两旁的景致来。寂寞空旷的大街，吹着几丝凉风。街上寂静无人语，路边卖豆浆的小摊儿，还冒着热气。

    袁小莉动了个小手术，要留院观察三天。我们事先知道是顺产，计划当天就回家，所以没带餐具。天亮后，我去了医院外面的小超市。转来转去，愣是没发现合适的，最后相中了一个玻璃大碗。

    我拎着这玻璃大碗，去医院的餐厅买了一份炖猪蹄，捧着上来了。

    母亲一见就翻了翻眼皮：“哪有用鱼缸盛菜盛汤的，超市里没碗吗？”九姨接口说：“这事不能怨小耿，小商店里肯定没合适的。小耿，对吧？”

    “对，都太小了。”我说。

    “人家都不嫌小，就你嫌小，你能吃多少？”母亲瞅我一眼，“在医院不比在家，随便吃点就行了，光吃猪蹄也不是什么好事。回家可以熬小米粥，可以……”

    “妈，你帮小莉照看孩子，我去给你和九姨买饭。”

    “她九姨在这里呢。你等一会，我先去趟厕所。”母亲经过我身边时，悄悄出手捏了我的胳膊一下，虽然很疼，但我还得默默忍受。

    我坐在床边，抚摸着袁小莉那乱蓬蓬的头发，说：“你别生气，妈年纪大了，老糊涂了。”

    “小莉不生气，只要今后你别欺负她就行。她给你生了个女儿，将来再给你生个儿子。”九姨说。

    “明白。”我说，“其实，手心手背都是肉，男孩女孩都一样。我不打算再让小莉生了，我俩就要这一个孩子。”

    “这怎么能行呢！”袁小莉鼓着腮帮，“一个孩子太孤单了，过几年，我再生一个吧。”

    “你不会也重男轻女吧，你忘记刚才是怎么疼的了？”我甚是惊讶。

    “老公，人活一世，不就熬一辈子人么。日子是苦了些，但我就是还想要。”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呀，依你吧。”我叹了口气，“老婆，刚才你生气了？”

    “我不生气。”袁小莉撅起嘴，“我就是喜欢吃猪蹄。你记住了，在你妈面前，我必须吃猪蹄！”

    “我知道，你快吃吧。”

    “这么热，我怎么吃呀，还烫嘴呢。”

    三天后，我们又坐着赵叔的面包车回了家。父亲早就炖好了猪蹄，端进我们的卧室，还冒着热气哩。袁小莉爬上床，脸上就不乐意了，朝我招了招手。

    “什么事？”我问。

    “你爸真是没脑子！”袁小莉说，“他明知道我坐月子，还开着门窗，连炉子都没生。屋子里跟冰窖似的，我都快冻死了！”

    “爸年纪大了，”我说，“他不一定什么事都能想到的。你看，他还给你炖了猪蹄呢。”

   “谁稀罕呀。”袁小莉撇撇嘴，“太油腻了，我想吃小米粥煮鸡蛋了。”

    “老婆，你不用给我省钱，家里再穷……”

    “谁给你省钱了，你有钱吗？”袁小莉哼了一声，“都吃了三天了，我吃腻了。”

    “这都是为你好，吃了猪蹄能——实在不行，我给你炖只老母鸡补补身子吧。”

    “净说没用的，先把炉子生上。”袁小莉拉过被子，“快呀，我都快冻僵了！”

    晚上，女儿要醒好几次，醒来就哇哇大哭。我只好抱起她，走来又走去，直到她睡着，我再把她放下。第二天醒来，床边的洗衣盆里是满满的屎尿褯子。吃过早饭，我要把这些褯子洗干净，晒干。

    袁小莉的一日三餐，都由我从集市上买来，母亲做好，我再端给她，保证不能让她出房门，因为月子里的女人是不能受凉的。

    一天，我买回了一只老母鸡。母亲把我叫到厨房，说：“你傻呀，咱是什么家庭呀，能这么花钱吗？”

    我说：“小莉坐月子嘛，顶多吃一个来月的好吃的。再说，她不吃肉，就没有奶，闺女就得饿着。严格地说，她是两个人。”

    “行了。”母亲瞅着我，“你就是个傻子，为了老婆，牺牲自己，邻居都说你是个老婆蒲团哩。”

    “我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只想要一份简简单单的生活。妈，你就别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了。你们婆媳搞好关系，就是对儿子最好的奖励。”

    “她自己说不想吃肉了，这能怨我吗？”母亲又说，“就凭她，她能把我怎样？”

    回到房里，我见袁小莉倚墙坐在床上，又朝我招了招手。

    “你妈又对你说什么了？”

    “她什么都没说。”我忽然有些不耐烦，“她就是跟我说了几句家常话，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会没有说我？”

    “你又没惹着她，她说你干吗？”我坐在沙发上，点上一根烟。

    “耿，你有没有发现你变了？”袁小莉忽然幽幽的吐出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