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朱雀岭已经是剑拔弩张,在进山的第一道关口,郭奉手下有一万人持枪握盾,身后黑压压一片说不清多少。郭奉是郭家长子,淑贵妃是他亲姨,那模样自是俊俏,二十大几的人在京城也算上风流倜傥。若不是父亲非要他来,他何尝愿意离开烟花之地来动刀枪,不过领兵的威风他觉得也不错。
莫子渊身边是章翰,那怒目而视的眼光恨不能把郭奉吃了。若是别人还好,这郭家领兵必有私心。
郭奉一开始就传了皇上喻令,奉皇命严禁朱雀岭驻军随意外出。可他又加了条暂掌兵权的条件,交出军权软禁将领,这明明是找事,可不找事怎么打,这是舅舅的主意。
所以对峙了许久,他都有些不耐了,可对方的莫子渊愣是压着火气不动手。
他索性冲着莫子渊喊:“莫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奉皇命,你若插手军队不好吧。”
子渊反驳:“皇命在哪儿,是你自己吧,若你变相夺兵权,那是死罪。”
郭奉‘嗤’的一笑,举起手中金牌:“看清楚,我的话代表了皇上,请把军队撤回去。”说着对着身后下令:“去把那个莫子渊和章翰抓了。”
他低估了莫家军,这些在战场拼杀过的人哪里怕这个,没几下他的人就倒了一片。他觉得是时候了,正想让军队一起杀过去。
“郭将军,等一下!”身边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郭奉竟然不知道一个娇美娉婷的女子何时到了自己跟前,见她身边只有个身量不高的清秀仆人,便没放在眼里,反而俯身问:“呵呵!这位小娘子是哪来的,叫本将军何事啊?”
对面子渊向前跨了一步,看到子期身边的芦骏,话又咽了回去。
“小女子来求将军救我呀,我是他们--”子期把蒙着的面纱掀了一角,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可眼里的柔情让郭奉半身都酥麻了。他见过美女无数,可这种良家女矜持下的风情少有。
“公子将军,小女有要事相告,请将军--”
子渊突然配合的下令:“把那女的给我抓回来!”莫家军领命涌上。
在京城,侯府四小姐都知晓,可见过的不多。郭奉和下面将领哪里认得,只觉得这女子柔弱可怜又妩媚动人。郭奉立即下马,把子期拦在身后,还英雄救美似的:“别怕,本将军有十万兵呢。”
子期暗暗发笑,真的踮起脚尖往上凑,并从袖子里抽出短刃。
郭奉还没想明白这小女子为何这么凶残,尖刀就已戳破他一层皮肤。同时身上几处穴被点,另一把刀也架在自己脖子上。
芦骏身材灵活轻功好,与子期配合默契。眨眼功夫已经掌控了郭奉。他手下有人这才发现那个仆人竟是莫家军的芦副将,那白净的面皮是女子的脂粉抹的。但为时已晚,因着郭奉是丞相和贵妃的人,谁也不敢造次,何况郭奉此时上身不能动,嘴巴张不开,连讲个条件都不行。
章翰上前替换下二人,逼皇家军后退。
子期在子渊耳边说了几句,不等他答应,就对对方一位将领道:“你去禀报皇上,就说莫家军扣留郭将军实属无奈。请皇上召见,莫府四小姐莫子期有下情要见皇上。”
那将领不敢行动,只看着张嘴呜呜的郭奉。
“怎么!你不怕你的将军脖子断了,无法向丞相交代?放心,我保证莫家军对朝廷绝无二心,只要你如实给皇上禀报,也保他无事。”
子期说完看着子渊和章翰,眼里充满期待。
子渊明白堂妹用意,却不放心。
“子渊哥哥,只能这样了,我不能让他们得逞。莫家军为皇家出生入死,父亲从未想过反叛朝廷,”
子期眼睛噙了泪水:“我不能让父兄和莫家军蒙上这个污名。”
事已至此,子渊对章翰点点头。
章翰咬牙闭了闭眼,咽下这口气道:“请泮将军奏明皇上,莫家军忠于朝廷绝无二心。”
夕阳西下,染红了朱雀岭后面一片山峰,对峙的双方都显出了紧张等待的疲惫。郭奉被捆得结结实实,他实在不愿让皇上知晓他阳奉阴违,哑穴被封又无可奈何。满人群里就属他精神头大,瞪着眼一会儿呜呜,一会儿踢腿。
傍晚时皇上派了内侍与泮将军回来,传莫子期进宫。
子渊把手中剑递给章翰:“将军坐镇,一定不能发生冲突,否则我们前功尽弃。”
他走向子期:“我陪四妹进宫。”
“不行,”子期矢口否决“我和你进宫结果会不一样,顶多皇上把我和祖母押一起。父兄不在,你是莫家唯一成年男子,皇上不会放过。放心,为了父亲,为了子蔺哥哥,小妹定拼劲全力保住莫家军,保住莫家。”
子渊鼻子一酸,红了眼睛:“让莫家女儿冒险,子渊愧对伯父。”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子期:“这是我代伯父申诉的奏表,或可帮助妹妹。”
他退后一步,深深一礼:“我代莫家军谢过四妹妹。”
子期想张口,可眼泪汹涌而出,她天生聪慧可毕竟年少。但骨子里的傲气不容她退缩,她笑着擦着泪:“各位将军别冲动,子期一定不会让皇上打你们的主意。”
心里却想,为了子蔺哥哥,她一定行。
孩子气的话让章翰这个硬汉湿了眼眸,他抱拳一礼:“四小姐,保重!”
殷帝的乾明殿。莫子期来时里面只有殷帝与他近身内侍安喜,显得更加空旷。
殷帝是第一次见子期,那身量脸盘很像莫煜,眉眼嘴唇柔美应是随了母亲,比起子萱的端庄来,倒是别有一番灵秀姿色。
“你就是莫子期?”
低头跪着的子期答:“是。”
“你可知你们莫府的女子闺训,女子尽节孝,你为何不陪在祖母母亲身边?又为何去了女子不该去的军队?”
子期来时就不断提醒自己,一定不要用自己平日的脾性,斟酌再斟酌。一边琢磨一边酝酿眼泪,结果越想越为自家委屈,竟真的嘤嘤哭了起来。
殷帝与臣子习惯了颐指气使,他的公主们也不亲近他,除了淑贵妃偶尔撒撒娇。子期还是第一个让殷帝小小失措了一下。
他收了几分威严:“这是朕的乾明殿,别哭了,你不是要见朕吗?好好说。”
“嗯嗯!皇上恕民女失礼了。民女,”
子期拭泪道:“民女自知莫家深受皇恩,又受皇上信任托付戍边。皇上恩德铭记于心,知晓祖母母亲无论在哪儿都会有皇上庇佑,民女无忧。只是担心父兄,那鲜卑一直对我殷朝虎视眈眈,又大军压境。父兄战败民女愿替父兄领罪,民女是莫家女儿理应为父尽孝,为兄尽义。如今莫府成年男儿生死不知,弟弟弱小,子期虽是女儿身,却也愿效缇萦救父之孝。”
子期缓缓道来,却字字清晰:“身为女子进军营民女知罪,只是民女是为了皇上啊!”她抬起头,眼里的哀求竟是那样真诚殷切。
殷帝不由自主问:“怎么讲?”
“这支军队是莫家为皇上的基业才建立,就像皇上的手臂一样重要。可父亲出事后,民女一是怕他们被有心人利用,二是怕有人趁机夺兵权,成为皇上的心腹大患。眼下外敌环伺,父亲对皇上一片忠心,民女怎能辜负。”
子期的话既没为莫家喊冤也没表功,反倒是把殷帝推到高处,还真让殷帝找不到错处。
不过殷帝毕竟是帝王心机,眼前女子的眼睛里,有一种不论是何语言总能让他不想质疑的光彩。他也就是片刻失态,随即清醒意识到这女子的与众不同。
“巧言令色,”殷帝不屑道:“朕已经对莫家军有了安排,何来惧怕!”
“可民女也是--”子期看到殷帝阴冷的眼神,话收了回去。扣押眷属,围困军队,可不都安排好了,这帝王不是好糊弄。
她一改方才的柔弱,冷静下来:“皇上,民女有一事想请教,莫家与郭家一向不和,郭丞相又多次挑唆朝臣以莫须有的指责贬低莫府。皇上为何还要让郭家接掌莫家军?若是将士不服引起兵乱,莫家军岂不是被郭家给安上个叛乱的罪名,而莫家数代英名就会演变成一桩冤案。”
“谁说朕要让郭家接管莫家军?朕只是让他们严密管控朱雀岭,在你父兄不在的这段时期不能任意调用。”殷帝之所以答应郭笠推荐的人去,也是怕军队里有与莫家亲近的人徇私。
“可郭奉将军是这么说的,他拿着皇上金牌要抓走军中所有将领。若不是民女及时赶到,一场哗变不可避免的。皇上,”子期听殷帝这样说心顿时定了不少。她拿出子渊的奏章:“这是莫家军的陈情表,民女望皇上体恤莫家军一片忠心,一切等父兄的事情澄清后再做安排。”
“你是觉得朕冤枉了你们莫家?朕现在可以告诉你,朕已经有你父亲投敌叛国的证据,朕不全信,可以说对你们莫家军已经是很仁义了。”
子期一惊,难怪郭奉这么有恃无恐。
“皇上,子期从小耳濡目染,莫家家风忠君护国,从无二心。父亲也有解甲归田交出兵权的想法。父亲在战场出生入死,我叔伯都是战死,他怎么可能会晚节不保。皇上,民女恳请皇上明察,还莫家清白!”
殷帝默默看着子期,这女子前后两种表现都给他一个超出闺中少女的印象,谈吐清晰,思维敏锐。单凭她闯入军营,制止动乱的胆量也不是一般女子,可她又切切实实是侯府一个闺阁庶女。
“放心,朕不是昏君,一切都会查清后处置,既不姑息也不冤枉臣子。起来吧。”最后殷帝开恩似的说了一句。
子期慢慢爬了起来,揉揉酸麻的双膝,忍不住给殷帝挑明:“郭家在后宫前朝势力越来越大,民女有理由怀疑他捏造证据污蔑父亲。其实他早就觊觎莫家兵权,如今朝廷多半是他的人,他若得军中势力,可想而知他能干什么。”
“大胆!你一闺中女子妄谈朝政,不怕朕治你罪?”
“皇上,子期是为自家担忧,并非妄议。不过是民女多虑了,皇上自是懂得权衡利弊,相互制约的为君之道。”子期说着,见殷帝脸色不虞,便展颜一笑:“恕民女说话无状,皇上英明不会跟小女子计较吧?”
殷帝想怪她也说不出口了:“行了,朕念你是个深闺女孩子,不跟你计较。”
他转头对安喜道:“你传朕口谕给郭奉,严密监视不等于治罪。不得再激化军队内乱。否则朕会治他罪。另外安排一间寝殿让莫四小姐住下,派侍卫严密保护,没朕旨意任何人不准随意进出。”
“哦,皇上,民女还是跟祖母和母亲一起吧!”子期忙道。她知道此行难以脱身,以为至少是和莫家人在一起。
“不许,那里不适合你。你就在宫里住着,只要证明你们莫家无罪,朕会放你出宫。”
“那,可否让民女的婢女进宫相伴?”
“不准!宫里不缺人伺候。”殷帝刚才压下的火气,好歹出了一口。
路上,安喜瞅着四下无人对子期道:“以后说话小心点,这为君之道是你这小女子该说的吗?不知有多少人为此丢了脑袋,你胆子忒大。”
子期笑笑:“多谢老伯提醒。”
一声老伯叫的安喜眉开眼笑:“好说好说,放心,老伯就给你交个底,皇上还是不想动你们莫家的。”
子期舒了口气:“老伯能把我安排的离淑贵妃远些吗,我可不想让她知道我在宫里。”
安喜从小在宫里混,趋利避害他懂:“嗯,这是自然,等请示过皇后娘娘,就住在坤凝宫吧,这是最安全的。”
倒也是,莫家对皇后来说还是用得着的。
夜静更深,子期根本无法入眠。离家出走,在朱雀岭转了一圈又回京城,还是被关在皇宫,像是做了个梦,与初衷大相径庭。
北凌兵败,失陷三城,若查不出是谁的阴谋,那就是父兄一生的耻辱。子蔺哥哥,你是活着,还是?
一想起三哥,她脑子中就是一片火海,全军覆没,火焚鹰鸣谷,很难想象如何逃生。若三哥不在了,她还不知怎么面对那冷冰冰的侯府。
也许,我也不该自己活着吧?子期心里一个念头,保住莫家军保住莫府与我有什么关系,他若不回来,这一切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