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丫头自西山返回到了老婆子的住处，一路上心神不宁。直到踏入自己的屋中，望见窗边那束插在竹篮里的鲜花，这才使她紧绷的神经稍微缓解。
她想到老婆子如今已下落不明，需要整整一年才会回来。在此期间，别说告诉老婆子西山发生的事情，就连她的生死都无法预料。
柒丫头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只好从其他方面入手……
她首先想到的，是西山的绿湖：只要找到合适的位置，能够偷偷观察湖中神明的动向，或许就能掌握老婆子的情况。
可哪个位置才合适呢？柒丫头向窗外探去：西山肯定不行，那片土地实在危险，极易崩塌瓦解，稍有不慎就会落入滚烫的绿湖之中；北山也不合适，其山林过于茂密，视线被完全遮挡，难以看清西山的情形；东山地势虽然熟悉，也无茂密的植被遮挡，但整体高度低于西山，无法望见山顶的湖泊，只能放弃。
思来想去，唯独南山最为适宜。南山乃是群山之巅，视野开阔，又与西山相邻，恰好能望见那片绿湖以及湖中的景象。
于是，她休整一日，次日天明便再度启程，登上南山山顶，并在那里搭起了帐篷。薄薄云海之间，西山那颗泡在湖中昂首仰天的巨大头颅显得格外清晰。
静默地睁着双眸，犹如一颗悬浮在绿水上的太阳……又似乎是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此后的日子里，柒丫头一边在兽骨上篆刻文字，一边留意湖中的神明。
然而，整整两个月过去了，神明却始终维持原状，西山的地貌也未见任何崩解的迹象……至于老婆子，那更是杳无音信。
到了十月深秋，她带上山的干粮已经见底。饥肠辘辘的她，只好再次回到老婆子的住所去寻找些食物。推开那扇老旧的木门，屋内景象与离开时并无太大差别。只是显得更加脏乱，臭味也更加浓厚了。
她在柴房角落找到了老婆子留下的储粮，简单饱餐一顿后，见闲来无事，便打算四处逛逛。
西边的茅草屋似乎是年久失修，整个房顶都几乎塌陷下去。房檐结满蛛网，阳光照射进来，灰尘在空气中闪闪发亮。
她推开草屋的房门，周围都是高高垒起的稻草，这令她回想起了蕞在的时候，那段时光是多么快乐啊...她不由自主地躺了上去，闻着谷物凋零后的残香，不禁感到一阵悲伤。
啾啾——！
头顶上方传来悦耳的鸟鸣，一只鸟儿落在残存的横梁上，抖落下来几片羽毛。
咔嚓——！！
就在此时，那根横梁突然松动，直直朝柒丫头砸去！好在她反应及时，立即从稻草上翻滚下来！
哐当——！！！
“唔，吓死我了。”她捂着脑袋抬头望去，刺眼的阳光直逼她的双眼，“嘶～”
哪成想那只臭鸟竟毫不惧人，又从屋顶飞了回来。冒失地在屋内盘旋几圈，最终落在一辆木质的独轮车上。
车上平铺着绵软的干草，旁边是一架几乎废弃的水车。那只怪鸟在车板上轻跳几下，低头啄开草杆，不过多时便叼出一只虫子，随即展翅从屋顶的破洞飞走。
柒丫头好奇地靠近，伸手拨开覆盖在车上的一层干草，一股清冽的气息顿时弥漫整个仓库。
那的确是干草的味道，但比寻常干草更加浓郁。她将铺在上面的草堆一层层的扒开，直到最后一层时，才发现车上竟装着满满一窝的肥虫！
它们贪婪地趴在一堆由红线串连的骨头上，骨头已被蛀得千疮百孔。
“呜哇——！”
柒丫头被吓得后退半步。回过神后，她又将目光落在那堆骨头上，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这东西，她太熟悉不过了——正是她日夜篆刻的那种骨头！无论是骨头的构造和丝线连接的方式，都与老婆子先前交给她的一模一样！
“奇怪，难道这些骨头是老婆婆雕刻的吗？”
她捡起一根树枝，挑开骨头上的蠕虫，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发现果真是老婆子所写！
于是，她从柴房里取来火钳，强忍着恶心夹起那串相连的骨头，快步将其拖到屋外的阳光之下。趴窝在骨头上面的肥虫顿时松开齿口，慌乱朝四处蠕去……
这堆骨头比她的更厚、更宽。老婆子把字写的疏朗有力，认起来并不困难。她见上面的文字是正常的语言，便很快就找到第一块骨头，从头读起。
尽管骨头几乎被虫蛀透，她也勉强能拼凑出部分完整的句子：
“致真实的、伟大的神明。
我是来自这个国度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却也肩负着守护冥河的使命。”
虽然第一块骨头只有短短两行，但让柒丫头感到极大的震惊。
“老婆婆，是守护冥河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她立即将目光移向第二块骨头，上面的字句仿佛带着沉重的倾诉：
“在您离去的时间里，虚伪的众神已将我们的家园毁灭。它们贪婪地开辟着自己的门扉，全然漠视人间的生死，早已打破了您所建立的秩序。
请问，您为何迟迟不肯向它们降下天罚？”
“向众神降下天罚？”柒丫头越发疑惑，看向被压在底下的第三块骨头。刚要用火钳拨开，一阵大风突然袭来，连接骨头的丝线便应声而断！本就脆弱的骨头被风吹的七零八落，柒丫头连忙伸手护住，可还是阻止不了它们化作细微的骨粉随风消散……
当她手忙脚乱地将剩下的骨头重新拾回时，能辨认的内容已寥寥无几。她像个犯错的孩子，望着地上这堆骨头，竟有些不知所措。
“遭了，不知道这些骨头对老婆婆还有没有用，我好像又闯祸了……”
她咽了口唾沫，自我安慰道：
“应该……没有用处吧？毕竟放在这里这么久，都快被虫子吃散架了。”
“……”
沉默片刻，她将目光再度投向剩下的骨头。这已经完全分不清楚是第几块了，上面的文字也跨越了非常久远的时光：
“在您眼中……替您守护冥河的我们，到底算什么呢？您剥夺了我们的容貌，将我们封印在丑陋而又弱小的皮囊之下，却要让我们承受着众神的怒火。”
一股寒意从字里行间中渗出：
“您曾许诺我们。当神言唱起，您的身躯便会降临人间……摧毁一切虚伪！我用虔诚书写生死之地的法典，用余生咏唱您传授给祖先的神言……可是，我的虔诚快要耗尽了，余生快要渡完了，而您那代表正义的身躯，究竟是在何方？！”
再往下看，由于骨头缺失太多，她已无法拼凑出一段完整的故事：
“我看着他们的面容像老树枯朽；看着他们的价值像流沙消逝；看着他们的希望像萤火熄灭；看着他们的罪孽像夜幕蔓延……
仇恨的火种分明还在记忆里飞溅，空洞的灵魂却早已抛弃了灼热的初心。泥塑、神像、咒语和祭坛；刀枪、棍棒、怒吼与血液……
宏伟绚丽的殿堂如鲜花绽放，虔诚与亵渎相向而行。
立誓向神复仇却长出冷静而又圣洁的脸，抛弃肉体与尊严的你，要如何再举起刀剑？”
最后一块骨头，上面写的是：
“尊敬的、真正的、伟大的神明，我要离开这里了。
我的头发白了，眼睛花了，脸上也堆满皱纹了。我这在您眼中不值一提的生命，终究会像他们一样慢慢枯萎。
既然您不愿回应人类这卑微的诉求，那我也只能与你相别，静候死亡的来临……”
读到此处，柒丫头缓缓放下火钳，只能凭借这些断章残句，在脑海里拼凑老婆子的过往。至于真相究竟如何？恐怕只有她自己才会知晓。
这些骨头放在仓库中实在太久，时光像蛀虫一样啃噬着不为人知的历史，只留下一片无人填补的空白。
柒丫头轻叹一声，望着空荡荡的宅院，自言自语说：“唉，但愿老婆婆能平安归来，我有好多事情想问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