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我们这里，遇到实质问题时做出选择的那座天平却从来不是良知。”话到此处，教书先生反倒淡然了。
其实不用说那座天平是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它就在每个人心底，无论平时表现得如何善良、公正、嫉恶如仇，事到临头真正起决定作用的还是那座天平，虽然人人都用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全方位精心掩盖、伪装着它，但其实依然是件皇帝新衣。
“所以啊，祈祷战士说的没错，这边的人是没有灵魂的。”一位阿姨目色沉重地说。
“我想，对面之所以做出现在这样的选择，也和这句话有关。”疑似新闻专业教书先生话音也同样沉重，却没有暮色四合，“你看，虽然面对的是杀自己的人，可他的话里却没有仇恨…这反映出什么？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这里喊打喊杀整天仇这恨那的人是否能有哪怕一丁点理解。但对面是被这话影响的，或者这话是他们某种社会潜意识的体现，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内心情感，我觉得很像是‘于心不忍’。但因为经历了刀兵相见的战争和那边社会语境的限制，他们说不出口，甚至没有意识到，但对同一文化同一语言下的我们竟仍生活在没有灵魂的状态下，对面是于心不忍的…”缓缓转换一口呼吸，“‘忠恕之道’，他们没有挂在嘴上，甚至没放在心上，却体现在情感、言行的点点滴滴。”
一阵安静过后。
“这就是良知所向吧。”
“这就是人心吧。”
“良知所向才是人心所向。”
“这就是文明吧。”
“这就是希望所在吧，就是先生您说的‘我们的文明’。”
看着这些不约而同心意相通的男女学生，教书先生笑着摇摇头，“可灵魂这种事别人是救不了的。就像楼主说的，如果我们只有‘本能之信’，那么所谓‘文明’、‘良知’是不堪一击的，因为没有真正的‘真实性’，对我们而言真实的只有利，‘权本位’意识形态和制度就是唯利信仰的外部投射和实现，当‘利’具有最高真实，也就意味着本能居于最高统治地位，而动物只可能实现丛林世界，不可能实现文明世界，无论它们表面看上去多光鲜体面，无论它们的国度看上去多繁华、科技多‘发达’，其实依然是丛林世界，而且被本能支配的人不可能相信文明世界的存在，即便把文明世界放在它眼前。”
“我们老家有句话：苍蝇眼里只见屎。”这位带口音的大叔年纪不小，说话却仍透着少年心气。
“可是…只讲良知不讲利益，现实吗？”这位男生虽然感受到了内心对良知的向往，可理性告诉他利益是绕不过的。
拿利益和良知讲价，他对面一位同学尽管可以理解，但仍有点不屑，“同样是吃饭，吃进有的嘴里长成的是蟑螂，吃进有的嘴里长成的是老鼠，吃进有的嘴里长成的是人。蟑螂、老鼠是不得不吃，不顾一切也得吃；人可以选择，可以把饭做出各种花样以各种礼仪优雅的吃，某些特殊情况下甚至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和信仰选择不吃，宁死也不吃。”
“君子和小人，某种意义上前者指的是‘心灵之信’大于‘本能之信’的人，后者是指‘本能之信’大于‘心灵之信’或只有‘本能之信’的人。”这位身着海蓝T恤的男生带着一种少有的古典书卷气，略显腼腆，在这大庭广众发言想来有些不适合他，但某种触动让他最终选择了开口，声音虽不大，但语气和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怯意，“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人爱财，无所不用其极。而财还只是小利，权，才是更大的利，那里君子小人的差异更是天壤云泥。良知和利益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对于被本能支配的人，利益是他的主人，他是利益的奴隶，他别无选择；但对于找回心灵之信的人，他是利益的主人，在利益面前他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
企业主笑眯眯看着海蓝T恤男生，“只有本能之信的人利益必然让他身不由己，但心灵之信的人却能对利益随心所欲，需要时可以玩出更多更大更漂亮的花样，为本能所役必然狭隘猥琐缺乏想象力的人往往根本不是对手。”说到这儿，笑容渐渐消失，“可惜…这里几乎只有利益的奴隶。”
“本能之信下的人虽然把利益当成最高真实，可就算在他们的最高真实里也玩不过在心灵之信中获得自由的人。” 海蓝T恤男生略微宽慰的话音里仍透着一丝哀沉。
“不光是利益层面，科技、文化甚至政治、权力，本能之信哪样都玩不过心灵之信。”说话的是位声音甜美的短发女生，“那种差距就像…人和动物的差距，人之所以是万物之灵能成为动物的主人，是因为动物被本能支配，而人可以成为本能的主人。”
尽管那时堡垒之国的舆论仍在全面鼓吹自己方方面面的“遥遥领先”，但现实中被那场战争暴露的东方对西方的碾压性优势为这话提供了无言却决定性的注解。
“可很多人其实并不是本能的主人…在有心灵之信的人眼里，这里就是动物世界吧。”听到那层意思由一个那样甜美的声音道出，让有些人更加无地自容，比如这位青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