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好消息！大家快来看！波湖县昨日解放了！”

街上的人异常兴奋激动，抢着要看男孩手中的报纸。

寒梅也想抢一张，但无奈人多，没有抢到。她激动得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快点到家，把这个消息带给桃树湾。

波湖县的民盟委员会的同志们组织乡民起义了，热烈欢迎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队和平解放了波湖，没响一枪一炮，让波湖无数的生灵幸福而安乐地迎来了新中国。

桃树湾一片沸腾！

几个月后，波湖县敲锣打鼓，彩旗飘飘，全县人载歌载舞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新中国成立，那句在天安门城头上响彻世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让所有中华儿女热血沸腾，热泪盈眶。寒梅更是激动不已，抱着两岁的儿子，扶着娘，和桃树湾人一起走出家门，庆祝新中国成立。祝福从此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寒梅相信，新中国成立了，大家都可以当家作主人！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她脑海里回响着这激动的声音，她心里也在暗暗叫着：国家国家，国立了，家也要兴起来。我要让我的家在桃树湾兴起来！陶初海，你走了，陶家不会没落，陶家还有珠贝。珠贝，他是贝壳里的沙粒，但我要把他养成珍珠，让他闪闪发光，耀眼璀璨。

她是这样想的，也要这样做。

桃树湾南头有一间低矮的大房子，那是陶谦家的碾坊。

碾坊中间有个麻石做的大碾盘，可以用来磨谷物和豆子等，碾盘上有一根长长的木柄，东西少时可以人力推着木柄转圈转动碾盘。但这一定得男人来推，女人没有那么大力，一个人可以推动这大碾盘，即使能推动，也转不了两圈就晕头转向摔倒。

所以一般都是用马或是驴来推这碾盘。

碾盘的四周有一条宽宽的槽，这是马或驴在推碾盘时行走的路，不歪不斜就在这槽里走着。

碾坊进门的右侧，还有一个大坑，坑里安放了一个石臼，利用杠杆原理架上了木杠，在挨着石臼的木杠那头装上杵或是绑上麻石条，做成了一种舂米的碓床。人在舂米时，把谷物放进石臼中，然后用脚踏动木杠，使杵起落，反复数次，谷脱皮，或舂成粉。谷物去皮后，用竹编簸箕去大糠，再用篮盆去细糠。

薛寒梅一个人推不动大碾盘，只能用这种碓床来舂米。当村里其他的人都在家歇息时，她就早早到陶谦家用谷箩挑半担谷子到了碾坊。碾坊后面是一座坟山，坟山上埋了桃树湾故去的先人。山上树木茂密，郁郁葱葱，但也阴森可怕，恐怖吓人。

薛寒梅刚开始每每路过山脚下时，总感到阴风阵阵，似听到树林里有鬼魂幽怨的哭泣声，她身上顿时会打冷颤起鸡皮疙瘩。每次她都在心里安慰自己：陶福爹爹陶寿叔叔就睡在这里，他们一定会保佑我！慢慢地，她走这里过时，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大碾坊的北边，有一口很大的池塘，是村南头的曹家塘，供村南头的人洗衣用，村里稻田灌溉用。在碾坊和曹家塘的中间空地上，一棵粗壮的大樟树，树高三十米左右，树干得两三个人牵手合抱才能抱着。

树根下分了许许多多的分根，有的露在地面上，像许多大大小小的虬龙盘在那里一样，有的埋在土里，把土凸起一条条高高的坎。

樟树枝繁叶茂，一年四季都像一把超极大的墨绿大伞静静地擎在那里，夏天给村民遮阴纳凉，冬天给人遮风挡雨。大树又像一位饱经风霜的智者，静静地站在那捋着花白胡须看人来人往，看村民的喜怒哀乐，看村里的兴衰荣辱，看他人的人生沉浮，也看池塘的浪高水浅，还看日出月隐，星空灿烂。

大树静静地立在那听晨钟暮鼓，听长工对马或驴的吆喝声，听那木杵起落舂米的咚咚声，似乎还听薛寒梅心底发出的对命运不屈服的叫喊声。

据说，这是棵神树，这树的地方就是桃树湾土地庙的位置。虽然没有建土地庙宇，供奉土地神像，但每家每户，逢年过节，都要在此樟树根前烧香跪拜，祈求土地公公土地婆婆保佑。这樟树有多少年的历史，桃树湾现在存活的人中好像没人知晓。

薛寒梅起早摸黑不停地帮陶谦家舂米，换取粮食来养活儿子和苏州婆养母。纵使陶谦心地不算很坏，加上某种原因，每次都会多给粮食薛寒梅，但还是换不到足够他们吃饱肚子的粮食。有时，她晚上还要在昏暗的油灯下，用方石凿孔做成的臼，用木杵慢慢捣碎去谷皮。

日日捣着，原本娇嫩白皙拿绣花针的双手，手指粗糙，手掌全是厚厚的肉茧，捣着捣着手臂就酸疼不堪忍受，有时，头就伏在石臼上睡着了。

不用舂米时，她就帮大户人家洗衣。寒冷的冬天，北风呼啸，她的双手泡在刺骨的冰水中，慢慢就红得像胡萝卜，甚至起了冻疮。她咬紧牙关，继续洗衣换粮，因为她不做，第二天，她家就没有米下锅。

每当夜幕笼罩大地后，薛寒梅便用她自己织布做成的偏襟衫，兜着几把碎米回家。此时，她的内心无比欣慰：儿子和娘明天的粮食有了，不会饿肚子！

绍儒虽没和寒梅成夫妻，胡依瑶也看着他，不让他和寒梅有接触，但他一直关注着寒梅的一切，有意在寒梅经过的途中截她，想帮她挑担子。寒梅总是倔强拒绝，说自己能行。

寒梅在碾坊碾米，绍儒人在田地里干活，心却在碾坊。有时没有听到碾房里有动静，他就担心是不是寒梅累倒了，会急急忙跑过来看她，见她好好的，他才会长长舒口气。

有时，他请求帮寒梅踏下踏板，让她歇下。寒梅擦着头上的汗水，笑说：不用。他看着寒梅好看的笑脸，心里想哭。他收工回家总要看看寒梅回家没有，见她还在，就会说：寒梅，回家吃饭，活是做不完的。

***

这天上午，已经到了正午，绍儒在地里干活回家，经过碾坊左侧时竖起耳朵仔细听里面动静。听了会儿，见没有动静，便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没打算进碾坊。但走过了碾坊后，心里总隐隐觉得不踏实，便倒回碾坊去看。

“寒梅！寒梅！”绍儒惊叫。那声音冲向碾坊的屋顶，冲出去，樟树枝叶乱抖，池塘水波浪翻滚。

绍儒跪在地上，把倒在地上的寒梅上半身扶起，让她靠着自己的身子，再去掐她的人中。

许久，寒梅苍白的脸慢慢有了血色。她慢慢睁开双眼，眼眸无神望着绍儒。当看清是他时，她身子抖得厉害，挣扎着要站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你要做……”她声音战栗，带着怒气，以为绍儒对她做了什么。

“我路过这里，见你晕倒了。”绍儒边说别扶着寒梅站起来。

“我晕倒了？”寒梅眼珠轻转望四周，好像记得刚才突然眼前一黑，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寒梅，你太累，歇下吧。有些事，让我帮你做。”绍儒哀求的眼光望着寒梅，心像被碾巢里的杵敲打一样疼。

“谢谢绍儒哥，我能行。”寒梅努力挤出一丝笑，推开他扶着自己的手。

“唉！走吧，我帮你挑担子，你帮我扛锄头。回家吃饭。”绍儒说着就帮寒梅收拾。

“爹，回家吃饭啊。”一个孩子的声音传进绍儒和寒梅的耳里。

“你走吧。你儿子喊你来了。”寒梅不让绍儒挑担子。她想到胡依瑶对绍儒生气对自己责骂的样子，她不想为难绍儒，也不想招惹胡依瑶。

“没事，走吧。”绍儒不顾寒梅的阻拦，挑着担子走出碾坊。寒梅只好跟在后面走出来。

“爹，你在碾房里啊。娘见你这么晚还没回家，让我喊你回去吃饭。地里没有你，我还以为错过你了。”绍儒的儿子德武见到他从碾房里出来，惊讶叫道，然后眼睛瞪着寒梅。他已经六岁了，他知道爹爹和娘多次吵架都是因为这个叫寒梅的女人。

“我路过这里，见你寒梅婶婶晕倒了，就把她喊醒了。走，回家吃饭。”绍儒没事似的说。他觉得一个村子的人，邻里之间，碰到这样的事，帮下忙，没有什么了不起，就是大男人之间碰到这样的事也要出手相救，何况人家弱女子？更没什么是非可说。

可是，人心隔肚皮，他又怎知他人心中的想法？

德武一路跑回家，把自己见到爹爹和那个娘不喜欢的女人，一起从碾坊出来告诉了胡依瑶。

胡依瑶一听，丢下碗筷就和刚到家的绍儒吵了起来，在自己屋里指桑骂槐骂了一通，恨不得拿刀，把寒梅和绍儒大卸八块炖了下饭吃。

绍儒哭笑不得又气愤难耐，饭也没吃，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脸，塞住耳朵任这个疯女人哭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