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各自回忆
书名:暗香 作者:海燕麦萌 本章字数:4201字 发布时间:2023-10-29

苏州婆看着寒梅这样拼命,心疼她,晚上抱着她哭:“崽啊,我们不饿死就可以,你不要这样拼命,累倒你了,我们祖孙更没命活了。”

 

薛寒梅抱着养母,帮她擦眼泪,笑说:“娘,我没事,我能顶住。我能养活你们!”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养活儿子和娘。不光是养活儿子,还要让儿子和其他孩子一样健康快乐成长。

 

苏州婆听着寒梅的话,眼泪落雨似的淌下来,“崽啊,我以前裹你的脚时,幸好你反抗,不然,你要是小脚女人,我们该怎么办啊。我们都会饿死。”苏州婆想起那段逼寒梅裹脚的事,想起寒梅凄惨的哭声,她心痛不已。

 

“娘,那是可恶的封建社会遗瘤,不能全怪你。”寒梅安慰苏州婆。她听人讲过,现在男女平等了,妇女可以和男人一样,大脚迈向前。

 

“寒梅,你不恨我,我就知足了。你不要太拼了。”苏州婆自己擦了擦眼泪,拄着木棍,进了房间。

 

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想起了那年那事:

 

“娘,我不乱跑了,你不要绑我的脚!娘,求求你,不要绑我的脚!”寒梅挣扎,哭喊。

 

细娘坐在高凳子上,双手抓着寒梅的肩,把她按坐在矮凳上。寒梅的裤管被挽到了小腿上,一双小脚被高秋敏按在了木盆里。木盆里的温水没过寒梅的脚背。

 

她自己坐在寒梅对面一个椅子上,大腿上横放着几条用米汤浆过,有点泛黄的粗纱白棉布。秋菊,春凤,春雪站在边上看着将要发生的一切。

 

“来,乖孩子,娘帮你缠脚,以后,你的脚就会更好看,就能穿排场的鞋子,像娘脚上的一样。”她边用手指了指自己脚上的绣花鞋,边低头想从木盆里拉寒梅的脚到自己腿上。她脚上那双绣花鞋做工精细,样式精致。

 

“我不要!我不要小脚,小脚走路慢,跑不了。我要大脚!”寒梅泪眼婆娑,大声喊叫,双脚不停乱踢。

 

终究,寒梅耐不住三个大人的绑架。寒梅的双足到了她的大腿上。

 

“乖!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都要缠脚的,我们小时候都缠过。”细娘劝寒梅屈服,不要反抗。

 

“不要!我不要穿排场鞋子,我不要走路好看。我痛。”寒梅又叫又哭脚乱踢。

 

“孩子,没办法,我们都是那样过来的。”三个大人同时说,然后一齐动手,按的按,缠的缠。

 

她的手抓着寒梅的右脚,将大拇趾外的其他四趾尽量朝脚心拗扭,在脚趾缝间撒上明矾粉。寒梅呼天喊地,身子不停挣扎。细娘用力抱住了寒梅整个身子,使她动弹不得。

 

寒梅声嘶力竭哭喊,春凤幸灾乐祸笑,秋菊和春雪掩面哭泣。

 

她用白布一条条地裹着寒梅的脚,裹得紧紧的,然后用针线把裹布缝了起来,最后把寒梅的脚塞进了早已准备好的平底鞋里。大功告成!她们仨累得满头大汗。

 

寒梅满身湿透,脸色苍白,晕了过去。

 

她以为寒梅会老老实实缠脚,没想到几天后的早上,她发现寒梅房间地上是一堆碎布片。寒梅把裹脚布剪碎了。

 

她立即双眼冒火,牙齿咬得咯咯响,嗷嗷大叫,抓起鸡毛掸子就往寒梅身上抽,边抽边骂:“我打死你这个短命鬼!打死你这个讨债鬼!”

 

鸡毛掸子上的鸡毛掉落一地。

 

寒梅双手抱在胸前,蜷缩在一起,整个身子颤抖如筛糠。寒梅撕心裂肺的哭声在整个桃树湾扩散!

 

后来绍儒跑过来,护在寒梅身上,她才没有再打寒梅。

 

她又在几个女人的帮助下,重新给寒梅的脚缠上白布条,这次比以前缠得更紧,缝得更密。

 

“你要是再敢松开,我就打死你!”她用右手食指,指着寒梅的脑门,恶狠狠骂道。

 

寒梅恨恨地倔强地瞪了她一眼。她不给寒梅机会,她把所有的针线和剪刀都收了起来。

 

她以为寒梅没有这些,寒梅就不会反抗缠脚。她再没发现过寒梅剪碎的布片。她很开心,相信自己制服了寒梅。

 

可是,没过多久,细娘来告诉她,寒梅一直在反抗缠足,暮解晨裹,晚上她偷偷解开,早上再偷偷裹好。细娘发现儿子绍儒偷拿她的剪刀和针线来给寒梅用,帮助她。

 

她气炸了,又打了寒梅一顿。这次绍儒这小子也没逃过挨打。之后,寒梅仍继续暮解晨裹,她发现一次就打一次。不过,后来她不用鸡毛掸打,改用了门前小溪边长出来的木槿条打,那样不会打成内伤,又疼。倔强的寒梅宁愿挨打也不放弃反抗。

 

唉,多亏当时绍儒帮寒梅反抗,不然,寒梅的脚就如自己的小脚一样,那现在他们祖孙仨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苏州婆在黑暗中摸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绣过花,织过布,打过寒梅。她觉得自己打寒梅时就像个魔鬼在折磨着天使。

 

幸好,陶寿回家,救了寒梅。陶寿说外面的女子早就不裹脚了。

 

她正好借坡下驴。

 

她要寒梅裹脚其实内心十分矛盾。她知道小脚并不好,像自己这三寸金莲,跑不动,跳不得,走路都得拄着一根棍,走快点都得摔跤。成年累月只得坐在纺车前不停地摇啊摇,想到街上去走走,看看,简直如上天一样难。

 

她本不想给寒梅裹足,但村里的女子都在缠足,她也没办法。特别是那次听到那些人在祖厅说的那些话,她心里怒火冲天,当时就想出来和那些人干一场。当时,她就下定决心给寒梅裹足。

 

寒梅偷偷解开缠脚布,很多次她是知道的,但睁只眼闭只眼,能装不知就装不知。那次细娘来说了,左邻右舍都知道,如果她不打寒梅,那说不过去。

 

其实,每次打了寒梅过后,她也偷偷流泪。特别是听到别人背后说,她不是寒梅亲娘才狠心打寒梅的话。

 

***

 

苏州婆在床上想着过往,寒梅哄儿子睡着后,也在想着过往。刚才苏州婆的话也勾起了她脑海里的记忆。想着那时受的苦,她现在既心疼又感动。她感谢自己坚持反抗了,感谢绍儒不怕细娘打骂,帮助她反抗。她记得秋风瑟瑟,寒气逼人的早上:

 

她坐在家门口发呆,时不时因为脚疼而皱眉,甚至小声哭泣。

 

绍儒背着一个背包去私塾上学,经过她身边时,他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一包东西塞到她怀里。“快藏起来!”说完,他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望着她咧嘴笑。

 

她抱着这一包东西,心里惊疑不定,望着绍儒好看的笑脸,她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了。

 

晚上,她装着很听话的样子早早上床躺着。等苏州婆睡着了,她悄悄爬起来。她坐在床上,借着窗外的莹莹月光,睁着大眼,打开了那个绍儒给她的布包。

 

包里有一把小剪刀,一团白线,白线团上还有一根较粗的针,针鼻眼里还有一根线。

 

后来,绍儒偷拿细娘的针线,剪刀被细娘发现了。她和绍儒都挨了各自娘的打。但绍儒仍继续想办法帮她提供针线和剪刀。如果,不是有绍儒帮她,也许她坚持不了这么久的反抗,等不到叔叔救她的那天,她就被打死了,或是屈服了。

 

她记得那天早上下着大雪,地上,树上,屋顶上一片白茫茫。她跪在茶厅地上瑟瑟发抖。娘举着木槿条正要再打下来。

 

“嫂子,不要打。”叔叔跑过来,抢下娘手中的木槿条,把跪在冰冷地上的她搂在自己怀里。

 

“别管我,这讨债鬼想气死我,总是偷偷解开裹脚布。”娘气愤愤叫道,欲抢回木槿条。

 

“嫂子,现在不能裹脚了。大城市里的女子都在闹革命,早就在宣传女子解放,不能裹脚。你还给寒梅裹脚?那么小的脚,走路都颤颤巍巍,还能做什么事?我们家寒梅是做大事的人。那么小的脚,怎么走家串户?”叔叔摸着她的头笑。

 

“笑话,她能学会纺纱织布就不错了,我看她连绣花都学不会。还做大事?”娘拍拍手走到一边,不去理他们。

 

“叔叔,你早点回来多好,我就不要受那么多苦了。”她从上衣口袋里抽出手帕低头擦眼泪,然后又仰头咧嘴笑。她记得当时当门的乳牙掉了两颗,缺着一个大洞。但她觉得,这一笑,这半年的担惊受怕,辗转难眠,疼痛凄楚,爱和恨,好像都烟消云散了。

 

她很喜欢叔叔。这个叔叔见到她总是笑呵呵,小时候还抱她,亲她的脸,用胡子扎她的脸,扎得她咯咯笑。从外面做生意回来,叔叔还会给她买小吃或是小女孩的小玩意。

 

“是,怪叔叔来晚了。现在外面女子不裹脚,男子不留长头发,你看,叔叔都把头发剪了。”叔叔摸着她的头,脸上是慈爱的笑。

 

“真的啊。那绍儒哥哥的长发也可以剪了。还有剑峰,黑峰。”她开心叫起来。

 

叔叔没应她的话,似在想着事情。

 

“爹爹,下雪了,陪我看雪。”初海起床了,穿得圆鼓鼓,边走边喊。

 

“来,寒梅,我们一起来看雪。”叔叔穿好披在身上的外衣,牵着他们来到祖厅的上厅,站在天井边,抬头看着如粉末的飘雪,从那长长的天井口斜斜飘落。

 

剑峰和黑峰也从自己屋里来到了祖厅,和他们一起抬头望着天井上空纷纷飘落的雪。

 

她望着轻飘飘的雪花,像跳舞一样随风慢慢往下落。她伸出手,想接住一片晶莹的雪花。可是,那雪花总是有意绕开她的小手,偏向一边。

 

“爹,雪是什么变的?”初海仰头看看飘舞的雪花,又看看站在那眯着眼看雪花的父亲,一脸天真。

 

“这个,我也讲不清。寒梅,你知道吗?”叔叔低头笑问。

 

“我前几日做梦,梦见我娘说,这晶莹的雪花是天上仙女玩的白蝴蝶。”她笑,望着空中飞舞的雪花,在脑海里想着娘的样子。

 

“真的吗?天上的仙女漂亮吗?他们裹脚吗?”四岁的初海听到寒梅哭,知道她不愿裹脚,被大娘打而哭。

 

“你娘骗你的,雪是雨变的,怎么可能是白蝴蝶。还仙女,臭美。”黑峰一脸讥笑的表情瞪着他们姐弟俩。

 

“黑峰,不可以这样说寒梅。”剑峰一脸正气骂弟弟。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突然男孩朗朗的读书声从身后传来。他们几个转身一看,只见绍儒穿着棉袄,戴着棉帽,搓着双手笑嘻嘻走来。

 

“绍儒哥哥。”她咧嘴笑,满脸惊喜。

 

初海抿嘴不出声,望了一眼绍儒,低下头。黑峰无视绍儒的到来。剑峰笑着打招呼。

 

“寿叔叔好。”绍儒彬彬有礼问好,同时笑着向剑峰点头打招呼。

 

“你还会背韩愈的《春雪》,厉害。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陶祖的儿子,叫绍儒。”绍儒边说边伸出手,张开,接着天井上空飘落下来的雪。

 

“来,寒梅,送你白蝴蝶。”绍儒手掌接住轻舞的雪花,送给她。

 

她伸开手掌欲接绍儒手中的雪花,可是,接到的只是几滴水珠。

 

“哎呀,融化了。”绍儒惊叫,转身抬头伸手再接,那神情专注又认真,终于接到了几片晶莹剔透的雪花,倒进了她的手中。她开心地笑着,那样子很满足,虽然手掌接到的是冰凉的水珠。

 

剑峰痴痴地看着这一切,表情很复杂。

 

黑峰看到绍儒这样做,脸上是那种嘲弄的笑。

 

小初海见绍儒伸手接雪花,他也想接,可是,他的手短,又不敢站近天井边,只是噘着小嘴,抬头望着飞舞的精灵。

 

叔叔看着他们,又在凝神想着什么。

 

寒梅想着这些,想着小时候他们一起玩的情景,心里感慨万千。

 

如今,大家都成家了,都有了各自的忧愁和艰难。初海和黑峰不知去向。唉!想起初海,寒梅眉头紧锁,心底犹如被人用针在一针针刺着,疼,却看不到血流出。

 

她哪里知道,就是这次祖厅赏雪,才让叔叔起了让她长大嫁初海的念头。

 

陶寿看到绍儒对寒梅那么好,想起自己小时候喜欢的女孩。那女孩八岁时夭折了。陶寿当天就和哥哥陶福说了让寒梅嫁初海的事,但当时陶福并未答应。哪曾想,几年后,陶寿遇难,生命的最后关头还是记挂寒梅嫁初海的事。

 

或许,很多时候,你觉得好的,对他人来说,并不一定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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