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主说完后沉默良久，大殿内悄无声息，只有山间风声悠悠拂过，几人面面相觑，半晌之后，北辛公主终是开口：“只有这些吗？”
这其实也是叶长离想问的，除了洛商皇重伤来到九牙山这一段，其他都早有耳闻，山主所说，与凡间流传的故事并无二致。
从前听闻这些故事的时候，叶长离就有诸多疑问。
譬如那位神勇无比的敌军将领到底是谁？他既能重伤洛商皇，却为何在那之后销声匿迹？未再继续逐鹿天下？又为何那一战落败后，天虞便溃不成军？战事吃紧，国难在即，洛商皇怎么偏在那时耗费举国之力，不远千里之外修建地宫？
此外，洛商皇最后是怎么死的？还有萧国师，他到底有没有叛国？
这中间，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疑云重重，众人齐齐望向山主，想再听他说些什么，而山主的面色似乎闪过一瞬的窘迫，随后又恢复如常，变换之快，害叶长离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当然，当然不止这些。”山主又正色道。
随后他故作神秘道：“你们可知，天虞皇城内有一座九星塔？”
“九星塔？”/“知道。”叶长离与北辛公主同时回答。
两人说罢对视一眼，但也未再言其他。
“这九星塔，是天虞历代国师的观占之地，其塔高入云霄，可观天象。塔内有九颗琉璃珠落成的星盘，亦可从中窥见未来。只是历代国师之中，可驱动九星盘的人少之又少，所以这九星塔也渐渐盛名不复了。”
预测未来……叶长离倒是头一次听说这稀奇事。
“听闻萧国师便能驱动这九星盘。”北辛公主又附和道。
“不错。”
“那萧国师可是预测出什么了？”叶长离问道。
山主谓声叹气，“我也是听洛商皇无意中提到，早在第一场叛乱暴起之时，九星盘异动，显露征兆，萧国师已从九星盘中，窥见了未来。其中预示之景，便是国之分崩离析，兵连祸结，赤地千里，直至最后，天虞覆灭。”
“这竟是早有谶言的吗？！”裘天佑惊呼道。
“所谓预示之事，真当无法改变吗？”叶长离面色微沉，所有人都深知天虞的结局，但仍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在内里翻涌。
“洛商皇当时也是不信的，上任皇帝骄奢淫逸，亲近奸佞小人，做事残暴无情，百姓苦不堪言，民怨沸腾，这才招致叛乱祸端。
但天虞根基深厚，而自洛商皇继任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任人唯贤，一挽多年颓势，坚守天虞千年基业，绝不会毁在他的手里。所以谶言之后，大小战役，洛商皇都是御驾亲征，事事谨小慎微，为此殚精竭虑。”
“唉……如今旧朝的百姓也说，洛商皇是个不可多得的明君。”裘天佑轻叹道。
“这么说来，那个勇猛异常的敌军将领，倒像是为了应验谶言而出现的命定之人。洛商皇当年气势鼎盛，若不是因为那人……”叶长离说到此处顿了顿，随后又向山主问道：“那您后来查到那将领的身份了吗？”
这也是可疑之处。若是寻常凡人，洛商皇作为一国之君，手眼遍布天下，又有何人何事无法探得？可他忍着一身伤病，也要亲自上山面见山主，求问此事，那定是遇到了连凡界之主都无法解决的事情，若是如此，那就很有可能是触及了凡界之外……
山主却只摇头，“依洛商皇之言，那是一股神秘而又可怖的力量，在战后不久，那将领便因练功时突发急症，爆体而亡。我暗中前去查验了他的尸首，竟并无任何发现，就连他的生平，也无所不寻常之处。因此，他为何能将洛商重伤，至今也无人知晓缘由。”
听到此处，叶长离不禁蹙了蹙眉头，山主此前同自己所言，似乎不止这些。心下不解，却也不敢贸然发问，于是试探地开口道：“山主，会不会……和魔修有关？”
不料山主闻言，眼角微微一弯，别有深意地沉默了片刻，才道：“叶丫头猜得不错，我也有此想法。”
猜？上回山主与她说起二十年前之事，言之凿凿，叶长离委实有些意外，山主对此竟然也是一知半解。
山主看出叶长离缘何困惑，仍旧不紧不慢地继续讲述道：“彼时，一道前所未有的灵力直冲九霄，整个灵修界或多或少都有所感应，可那道灵力并未持续太久便消失不见了。我正愁没有头绪，无从查起，却在那时，洛商皇找上了我。”
“那道灵力，莫非是……月琉璃？”叶长离意识到山主之前与自己提过的人皇玉章与月琉璃一事。
而她语出惊人，身旁的裘天佑第一个按捺不住，震惊得差点直接站起身来，“什么？月琉璃？是传说中人皇的那个宝贝月琉璃吗？”
不等叶长离回话，山主点头道：“不错，正是你们听闻之中的那个月琉璃，货真价实。”
“它竟真的留存于世……”裘天佑诧异至极，几乎是喃喃自语道。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月琉璃就藏于人皇玉章之内。你们想想看，是什么人与洛商皇交手，竟激起月琉璃有所反应？”
“如此说来，多半是魔族了。”裘天佑若有所思道。
“嗯……”山主表示赞同，进而解释道：“只是我方才也讲到了，洛商皇觉查不出对方的来历，后来我也暗中去查验过其尸身，竟也探不出其魔息，着实诡秘。因此，对其身份，至今也不过是猜测罢了。”
裘天佑频频点头，仿佛想通什么，又接过话来，“我觉得八九不离十，就是魔修干的。他们指不定在暗中谋划着什么，二十年前便有动作了！查不到线索，定是魔修做了手脚。况且，听说金凌宗宗主最后赶去皇城，正是因为感应到邪祟之气，岂料还是晚了一步，洛商皇已经被……”
“萧国师所杀”——这几个字，生生被裘天佑咽回了肚子里。他赶紧撇了眼萧肃的脸色，庆幸自己及时管住了嘴。
然而，这回不等山主打圆场，却是北辛抢了先。她依旧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字正腔圆道：“说到底，都是传闻。你们以为金凌宗宗主乃现任国师，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吗？本公主可从未承认过。谁主正统，得由我天虞皇室说了才算！”
北辛这番言辞，竟引得萧肃罕见地侧目而视，叶长离瞧得清，师兄那素来不着痕迹的情绪，显露出了一丝意外。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萧国师一事，北辛显然不由分说地站在萧肃一边，下此判断也全然不凭什么依据，除了她自认该执掌天下大权的傲气之外，应当还出于个人的喜好罢……
思及此，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叶长离当下百感交集。不得不承认，北辛公主对师兄的态度特殊，是何心意不言而喻，叶长离虽觉心里添堵添乱，但又忍不住生出羡慕，自己何时像她这般无所顾忌地袒露过心意……
从前师姐在世时，她不敢言明，是因为全九牙山的人都了然，师兄心里那人是谁。而如今师姐不在了，师兄心头长出了一根刺，她更是碰不得。叶长离还敢有何奢望呢？但求师兄能与她相安无事，都已算是最好的结果。
两双略显尴尬的目光在叶长离、萧肃与北辛之间来回梭巡一番，山主突然开口，故意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就那一战之后，天虞式微，虽再无像那将领一般横扫千军的人物出现，但天虞也一步步的向预言的结局走去。”
“所以，洛商皇是自觉无法改变谶言的应昭，这才放弃了抵抗，选择修建地宫，将天虞倾世的财宝藏于其中，待后人发掘，再行复国大业吗？”裘天佑一边说着，一边望向北辛公主。
“非也，”山主依旧是低垂着摇头，“是因为第二年，九星盘中，显现出了新的预示。”
“新的预示是什么？”叶长离问道。
山主收起了一贯老顽童的做派，眉眼微锁，看似终于有了几分世外高人的模样。
“山河破碎，天塌地陷……”山主顿了顿，眉目陷的更深，随后又嗟叹道：“最终，三界倾覆，苍天之下，黄土之上，再无生灵……”
听闻此话，在座的所有人，皆心中大骇。
“这是……”
灭世的谶言……
叶长离的双手不由得紧攥，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胸腔内似有什么东西忽的猛然冲撞，明明不疼，明明那里现在是空荡荡的，却让她呼吸微滞，全身麻木，神思游离，犹如濒死之感……
周遭的一切陷入黑暗，而后又燃起光亮，浓烟充斥在天地之间，飞鸟坠落，走兽奔逃，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目之所及处，皆是一片赤红，连空气都是炙热的，烈火犹如巨兽，吞没着大地上的一切……
直到身后涌起滔天的焰色巨浪，将她彻底吞没……
……
“叶丫头，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感觉不适，可是伤还未好全？”
山主的话将叶长离拉回了现实，四周的一切没有变化，她依旧坐于无尤殿内，身旁之人也安然在侧，只是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担忧。
“不……我没事……”叶长离强装镇定，嘴回的比脑子还快。
可她现在身体还有些不自觉的颤抖，额上布了一层细汗，正大口大口的缓着气，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她说的话。
“我……我只是被吓到了……”叶长离又赶忙找补道：“毕竟，这是灭世的预言……”
说到此处，除了北辛公主，众人的脸色又肉眼可见的消沉下去，殿内再度陷入了沉寂。若预言之事为真，天虞已然覆灭，便是应验，那等待他们的，将是前所未有，毁天灭地的灾祸……
而叶长离更在意的，是方才所见之景——是幻觉？还是梦境？它如此逼真，仿佛亲临其境，最后巨浪袭来之时，自己像是真的死过一次……
为什么她会看见这般景象？
那景象，便是末世之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