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高中前的那个暑假,我第一次见到Andy。后来才知道其实她跟我一个初中,而且对我初一元旦晚会上的脱口秀表演印象深刻——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站上一个足够大的舞台去展示自己。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记得她回忆说:“那就是你吧,我记得,讲得挺好笑的。”后来我经常活跃于舞台,说脱口秀、说相声、做主持,我让很多人笑,不少人夸过我,很多人喜欢我的表演,可再多的赞扬都比不过当初我听到的Andy那句简简单单的评价。Andy就是这样,你很难从她的一句话里感受到明显的情绪变化,可就是觉得她是认真在说。
我中考成绩不错,填志愿前我们市的某所重点高中承诺我,如果报了他们学校,暑假就让我以观察员的身份去参加全国中学生模拟联合国大会。我那时对“模联”兴趣很大,因为自恃有口才,喜欢辩论与演讲,并且对政治问题很关注,换作现在,我只想对那时的我强调“谨言慎行”、“藏器于身”的重要。但在那时由于这个条件,我很愉快地填报了那所高中。
我和带队老师还有几名高中的学长学姐们,也就是正式参赛队员在火车站初见,一见面我就注意到了Andy。那年她高三,并不是很惊艳的那种类型,乖乖的短发贴着面颊,整齐的齐刘海,干净的眼睛,慵懒的眼神,平淡的表情,穿着宽松的外套,塞着耳机,坐在行李箱上随意地望向四周。可她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的目光。后来才知道,她在学校素来被奉为女神,由于她曾经在一次“模联”中代表摩洛哥,所以又被称为“摩女神”。她站在老师身后两三米的地方,我跟老师打招呼,她闻声只是将目光落在我身上两三秒,便又游移开去。
她的同学们叫她名字或者叫她Andy。登车了,我进去的早,刚刚把行李箱放到头上的行李架上,一转身,Andy和另一个学姐站在我身后。另一个学姐开口道:“学弟,要不你让我们俩坐这儿吧,你到后面一排跟那个戴眼镜的学长坐可以吗?”
我犹豫了一下,我并不是不想同意,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没有立即答应,也许是因为面前站着Andy。
“算了,我跟学弟坐吧,你到后面去好了。”也许是以为我不想换座,Andy偏过头笑着对另一个学姐说道。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她微笑时通常是不露齿的,笑的幅度也不大,可每当她笑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原本慵懒的眼神就会变得温柔起来,那温柔的眼神配上淡淡的笑容显得格外好看。
她试图把箱子举起来放到行李架上,我赶紧帮她。
“谢谢你啦。”这次她是冲我笑的。她摘下书包,在我身边坐下。
最开始,她在我心目中是高冷学姐的人设,可没想到这一趟旅程就让我对这个人设产生了怀疑,随后几天里这个人设更是毁的干干净净。
“你叫什么名字?”没想到她主动找我搭话。
“施翰,学姐你叫?”
她说了她的名字,“你叫我Andy就好啦。”
“哦好的,Andy姐。”
“不要叫Andy姐,多难听啊,就叫Andy。”她扑哧一笑。
“哦哦好,Andy。”我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你是哪个初中的?”
“六中的。”
“我也是六中的!”她看起来有点兴奋,掏出手机在空间里翻出一张照片,“你看。”
照片上的她穿着六中的校服,头上戴着那种很可爱的动物脑袋造型的帽兜,手上戴着粉红色的猫爪绒毛手套。这学姐初中居然是走可爱风的,我在心底暗暗发笑。
接着我们开始聊起来,聊学校的生活,自己的兴趣爱好,参加“模联”的经历等等。我发现她是个非常善于聊天的人,跟她聊天是件很舒服的事。之前我没想到她其实很爱说话,而且是个出色的话题引导者,她会在一个话题快要结束时自然转入另一个话题,不至于让两个人陷入到无话可聊的尴尬境界。更令我喜欢的是,她同样是一个很好的听众,擅长倾听是一种美德。她会很认真地听你说话,你说话时她会一直微笑着看着你的眼睛,不时微微点头,适时提出合适的问题,即便是她对你的话题不感兴趣,也不会移开视线,只是左手开始不停卷自己发梢玩儿。
一路上,我们聊了许多,大多是些日常琐事。我本身自带话痨属性,而且素来爱开玩笑,尤其跟女孩子。但在Andy的注视下,看着她浅浅的笑容,闻着她淡淡的发香,我手心里的汗就一直没干过,说话很收敛,一点儿也不敢放肆。学弟在学姐面前自然而然就会被削减掉战斗力。
接下来的几天是正式会程,第一次看到穿上正装的她我就被惊艳到了,让我瞬间变小迷弟的那种。很多女生穿上正装会增添几分干练,可她穿上正装却更显亲和,虽只是简单的白衬衣配黑外套黑西裤,却让她格外出众。
她果然不愧摩女神之名,破冰上就吸引了一众眼球,之后的会程里只要她一站起来发言,原本埋头写字的男代表们就齐刷刷望向她,会中也有不少人偷瞄她,最容易令全场集中注意力的声音往往是她的那声“motion”。而这一切自然是被一直坐在会场后排的本观察员尽数收入眼底。
也许是聊天聊得来,也许是我确实长得挺像个好孩子的,她很喜欢在午休间隙来找我玩儿,拉我一起去吃午饭,吃饭时就坐在我对面,两个人继续聊,我也越来越放得开,开始各种胡说八道。
“模联”会程很紧张,晚上代表们回到酒店后还要接着磋商、查资料、写草案,熬到夜里两三点是常事,“模联”圈有句话叫作:“一入模联深似海,从此早睡是路人。”我作为观察员本来是没什么事的,但老师为了让我有参与感,以便明年作为正式队员参赛,就让我去给学长学姐们打下手,查查资料整理文件什么的。我自然是跟着Andy,于是每天晚上就在她房间里和一群人一起辛苦工作,埋头熬夜。那时的我还太年少,熬夜这种技能包还没有开发出来,于是经常是坐在那儿“钓鱼”,Andy从来不叫我,等到我一觉醒来总是会见到她还戴着眼镜坐在那儿看文件,发现我醒过来,她就抬起头对我微笑一下:“醒啦?”我只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有天会程比较轻松,晚上没事。五湖四海的年轻人聚在一起,难得放松,当晚各种约,吃饭电影KTV,尤其不少男生趁机邀请看上的妹子一起出去玩。可没想到的是,Andy居然待在房间里。
“没人邀你出去玩?不会吧,这几天我看见好几个学长给你递纸条了。”我好奇地问。
“没意思,太累了不想出去。”她窝在床上抱着电脑,一脸平淡,一副这个世界太纷扰,我只想静静的状态。
“你晚上准备干什么?”她突然问我。
“我也不知道……我比你们都小,估计也没谁愿意带我出去玩。要不,我们叫上没出去的人一起在房间里玩儿游戏吧,桌游杀之类的。”
“好啊!”她眼睛一亮,一下子坐直身体。
于是晚上我们聚在一起玩游戏,那时手机在中学生群体里还没有那么流行,我们对手机的依赖也远不如现在,聚会时大家更喜欢聊天玩游戏而不是埋头沉浸在手机里,所以那时的我们有着许多现在已经丧失了的乐趣。
不是我自吹,我对于攒局控场带气氛还是很有一套的,那些天大家都很累,很压抑,我各种段子包袱不断往外抖,大家很快就嗨起来,尤其是Andy,几乎我的每一个段子都能让她笑得喘不过气来,最后整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简直是女神形象碎了一地。
我记得那天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施翰你怎么这么搞笑!哈哈哈……”玩输了游戏要真心话大冒险或者表演才艺,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唱歌。而那时我正迷上健身,为了秀一把,那天我刻意穿了件背心,每把输了就做俯卧撑,现在想想真的是幼稚的可爱,大概那晚在场的很多学长学姐都会这么觉得。可我每次做完Andy都会说一句:“帅啊”或者“厉害厉害”,很诚恳的样子。不得不说那晚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以至于过了这么久我还记忆犹新。
“模联”的惯例是其中有一天晚上举行舞会,从前一天早上开始,我就已经见到各种男生向Andy发出邀请,我连身正装都没有,自觉没趣,总不能穿着T恤和运动短裤去参加舞会吧。舞会当晚我本打算宅在酒店补觉,但禁不住同寝的兄弟不断撺掇:“你就去看看也行啊,参加‘模联’不参加一下舞会也太可惜了。”
于是我就去了。组委会真贴心,落单的人每人进去时在门口领一个荧光手环,进去了以后可以同色配对。舞会气氛很棒,舞池中央一对对男女随着优美的音乐欣然起舞、谈笑风生。但我却有些不自在,来来回回瞎逛,看着人家成双成对挽着手,我却只能站在吧台旁续杯可乐。
“施翰,你也来啦?”我一转身,Andy居然站在我身后,她没有穿正装,很休闲的打扮。
“你怎么一个人,没人邀请你吗?”我很好奇,明明有那么多人向她发出了邀请。
“我不太想跳舞,只是想过来玩。你呢,有没有哪个学姐邀请了你啊?”她坏笑着问我。
我无奈地抬起了右手,晃了晃我右手腕上的荧光手环。
“哇,跟我的一个颜色唉。”她也抬起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这下我愣神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么狗血的剧情发生在我身上啦?最近桃花旺起来了不成?
“你会跳舞吗?”
我摇摇头:“不会。”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那我教你,玩儿‘模联’的,总是要学会的,这是必须的社交技能,走。”她仿佛等着我这句话,不等我反应过来便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拽向舞池。
“哎哎等等,你不是不想跳舞吗?”
“现在想啦!”
Andy跳的很好,而我却跳的像块木头,不过这倒是把她逗笑了,虽然她本来笑点就奇低。
“要不算了吧?”我当时脸上一定写着一个大大的囧字,Andy一定能感觉到我手心一直冒汗。
“不行。”她故意用语重心长的语气说:“你以后会感激我的,现在把你教会了,以后才能在舞会上撩妹子啊,难道你每次都想带着这个手环进舞会啊。”她指了指我的手腕。
“那好吧。”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跳。
“轻点儿握,练过铁砂掌啊你。”
上了大学以后,我曾数次选修国标舞课,后来还加入了国标舞协,我对国标舞的热情让很多人很吃惊,我妈就曾问我,从小就从来没接触过舞蹈,怎么一下子就迷上了?其实原因有很多,首先这的确是一种很有用的社交技能,而且学会了跳舞可以认识好多身材好颜值高的小姐姐,再说跳舞也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材。不过最重要的原因可能是——我心底深处那个一直没长大的小破孩始终期待着有一天能再和你跳次舞,那时,我一定要配得上你的舞技。
DR之夜过去了,“模联”结束。返程的那天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我们险些误车,老师带着我们一群人在陌生城市的火车站里拎着大大小小的包,托着行李箱狂奔,最终在汽笛拉响前上了车。
“我要跟施翰坐一块儿。”一上车,Andy气喘吁吁地对另一个学姐说。
“那我坐你左边。”另一个学姐回答道。
我这排是三人座,我靠走廊,另一个学姐靠窗,Andy坐在我们中间。大家真的很累了,上车后都不想说话,我插上耳机听相声。
“你在听歌吗?”Andy问我。
“相声。”
“你喜欢听相声啊,怪不得说话那么逗。”
“从小就喜欢,很奇怪吧,很少有人插着耳机是在听相声的,尤其是我们这个年纪的。”
“我也要听。”
我装作无所谓地把一只耳机摘下来递给她,心里其实有点小激动。她戴上耳机,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我开始刷平板。
过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左肩一沉,同时一股好闻的香味传来,我偏过头,Andy靠在我肩上睡着了。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仿佛被定住了一样,全身肌肉僵硬,一动也不敢动,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心跳一路飙升。从小家教严,十五岁的我确实在男女感情方面还没有任何经验,眼前的一幕只在电视上看到过,我的目光被她的睡颜牢牢地抓住,她的皮肤光滑白皙,我足足盯着她看了几分钟,才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把头转回去,然后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两个小时以后她醒过来时,我已经全身肌肉酸痛,左臂更是连抬都抬不起来了。
快下车时Andy突然提议:“咱俩照张合影吧”,没等我答话就拿起我的平板准备自拍,我赶忙比了一个十分傻冒的动作——把手指比“八”放在下巴底下。那张照片照的真傻,两张脸,一黑一白,都故意做着诡异的表情。
现在这张照片成了我的桌面,也成了她留给我唯一的回忆,我一直在想,她是不是那时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早就知道我们以后会怎么样。果然,她比我成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