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寒连忙盯准了那个红色的东西。
是一只鸡。
不对!
是一只鸟,一只用来送信的鸟。
独孤寒这才想起来,这几日似乎是见过这只鸟。
平时这鸟都是老老实实地立在夜小四的肩头,一动不动的样子,还以为这是个不会飞的样子货。
原来这货是用来送信的。
独孤寒一抬手,身边的士兵立刻凑了过来。
粗着嗓音,独孤寒遥遥地指着天边的那个渐渐飞离城墙的小红点,吩咐道:
“派一小队弓箭手速度跟上那只鸟。务必消灭它,坚决不能让它把消息送出去。”
“是!”
身后的士兵领命离开。
独孤寒迎着西地的冷风,裂开嘴呵呵地冷笑着,目光冰冷地看着贺州城的东墙头。
夜小四,你想搬救兵?
休想。
……
第二日夜,潜诏原戍边军临时大营,注意:临时。
简陋的中军大帐中,将军的案头烛火摇曳。
一身软甲的袁天纪披着外裳,稳稳地坐在矮几前。
一只秃了毛的毛笔在案头滚了两滚,掉下了桌面。
却没有引起将军的注意,将军还是低着头,摩挲着下巴上青色的胡茬,一双眼睛却细细地看着案头摊开的地形图,不时用手指点化着那图上的山脉水势。
案头的烛光把这个伏案苦读的身影映照在后面的破旧屏风上,那影子看起来像一只蛰伏着,即将出击猎物的猛虎。
就在屏风一侧的卧榻上,正睡着一个人。
寒冷的冬夜,潜诏原上寒风刺骨。
中军帐纵然简陋,但却阻隔了账外的寒风,拢了一室的温暖柔和。
卧榻上的人,盖着厚厚的羊皮毯子,塌边还有火盆供他取暖。
而这个人却在这样的温暖环境里,睡得极不安稳,甚至冷汗阵阵。
他头上夸张地裹了一大圈绷带,额头处还渗着血迹。
睡梦中,他眉头紧锁,嘴唇翕动,细细听去,一段段梦话断断续续地传来。
“埋伏……快跑……贺州……快去……”
袁天纪抬起头,一双黑亮的眼睛眨了眨,目光从地图上挪开。
俊俏的脸上满是不解,回过头去看着卧榻上于昏睡中挣扎欲起的伤员,叹息一声。
“唉……这说不通啊。照理说,这戍守贺州城的联军,怎么会出现在潜诏原呢?这家伙口口声声念叨着贺州。难道是贺州那边出了什么问题?这都几日过去了,真要是贺州有问题,怎么会连个消息都没有?该不会是个逃兵吧?”
袁天纪收回目光,冷哼一声,默默地念叨:
“为了救你,我的大军都被围困在这荒郊野岭了。不过说来也是奇了,这凌军并不与我正面作战,却有且战且歇的态势,似乎是想拖着我……这样不行,得想办法突围出去……”
正在这袁将军思索战略的时候,帐外一阵骚动声引起了袁天纪的注意。
袁天纪脸上颇为不悦,眉头一皱,掀起帐帘,跨步走了出去。
只见营地中心的篝火火光中,一大群士兵正围在一起,念念叨叨指指点点。
“何事惊慌?”
袁天纪清了清嗓子,端着将军的架子高声询问。
一个士兵从圈里走了出来,对着将军行礼,有些迟疑地回答道:
“回禀将军,这好端端的,从天上掉下来一只鸟。”
袁天纪一愣,顿时感觉这群士兵简直是无理取闹,大声怒喝道:
“混账!一只鸟也值得你们围着观看!还不都给我散了!”
等到他喊话的话音刚落,围着看鸟的士兵人群,立刻呼拉拉地散开了。
袁天纪一阵无语,一甩衣襟就要往回走。
人群里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
“将军,您还是来看看吧,这鸟身上有封信。”
“哦?”
袁天纪一听,脚下一顿,一转身连忙走了过去。
士兵们一见将军走了过来,立刻散开一个缺口把他们一直围着的东西展现给将军看。
在一众士兵围着的沙土地面上,正趴着一只脏兮兮的大鸟。
骄傲热烈的火红的羽毛,此时已被鲜血染成了深红色。
身更多的羽毛已经被流出的鲜血黏在了一起。
如同焦黑的泥浆糊在了身上。
趴在地上,细长的脖子别扭的弯曲着,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左边翅膀夸张地大张着,无力地扑棱了几下,扇起地上的黄土,又簌簌地盖在了自己身上。
而右边的翅膀却无力地收拢着,细一看便能发现上面一个骇人的血口子,正在汩汩地流着血。
头上一双好看的圆眼睛无神地瞪着,却是写满了祈求。
一看袁将军走了过来,红色的鸟儿费力地抬了抬头,低低地哀鸣几声,露出了一直护在身下的,爪子上系着的圆环。
袁天纪捋了捋下巴,迟疑地在红色的大鸟身边蹲下,小心翼翼地取下鸟儿爪子上的圆环,拉出卷在里面的一张字条。
“贺州被围,城困人危,守城参将夜小四向外求援。”
简明扼要的一行字入眼,袁天纪在一瞬间,觉得脑袋如同被人用棍子狠狠滴砸了下。
“糟了!”
袁天纪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抬头焦急地看向遥远的南方,那是贺州城所在的方向。
“难怪连日来莫名其妙的被围困,难怪凌军并不真正作战,而只是拉着我军困守此地。原来是要拖住我,防着我带兵去救贺州城。”
站在袁将军身边的副将也是一脸惊慌,看着袁将军连忙提醒道:
“将军,赶快通知临州城那边赶紧来支援吧!”
袁天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立刻抬手,阻止道:
“不可!这其中一定还有问题。万不可轻举妄动。”
回过头去,目光殷殷地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鸟儿,无比肯定滴说道:
“这只鸟本将见过,是夜参将随身的宠物。那么这消息是夜参将送出来的肯定没错。不过,看这只鸟身上的无数箭伤,便可以肯定,凌军已经知道他们把消息放出来了。我们贸然行动,是必然会落入他们早已布置好的圈套之中啊。”
袁天纪痞痞地咬了咬嘴唇,斜着眼睛思考了下。
抬手打了个响指,毫不在乎地说道:
“哎,关我什么事嘛,装不知道就好了嘛!”
说完,大辣辣地转身回了中军大帐。
只留下于清冷的夜风中凌乱无比的一众士兵,在原地面面相觑。
等到人群都各自散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也都远了。
地上的鸟儿一声犀利的哀鸣上达于天。
圆圆的眼睛毫无目的地的瞪着幽深的夜空。
主子,赤鸢儿这一路坎坷风雨,一路被凌军围追堵截。
数次死里逃生,却奈何戍边军三换营地。
各种困难,各种险阻,赤鸢儿都拼尽了全力,幸好不辱使命。
赤鸢儿真的尽力了。
这边地风霜露重,夜来风凉。
主子,可要保重啊。
轻轻滴闭上了干涩的眼睛。
脏兮兮的红色身影,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潜诏原上吹起的冷风穿过戍边军大营,吹动着他头上的一缕翎毛,却也再也吹不起那灵动的身影。
……
这一刻,遥远的贺州城里。
夜小四正吃着晚饭。
却不知怎的,手中的咸菜咕噜一下掉在了地上。
抬起头,看着头顶上幽深湛蓝的天际,星空璀璨,却有一道流星,像一把带着火光拖尾的利刃狠狠刨开这夜空。
夜小四的目光追随着那流星灿烂的轨迹,向着那西边的天际远去,直至不见。
耳边,一阵夜风拂过,似乎有什么在耳边,喃喃细语。
一声保重。
闭上眼睛,眼角有一滴热泪悄悄滑落。
这夜里的城墙上,风好大。
是不是有沙子,迷了眼。
……
“你说什么!贺州城被围!”
临州城大牢内,玉子城霍然站起。
而站在他面前的刘嬷嬷则是隔着栅栏,对着他抬了抬手,伸着胳膊扯了扯他的衣襟,示意他不要太激动。
然而,这消息太过震惊,玉子城大惊之下,神色木然,怎么也回不过神来。
刘嬷嬷一脸淡定地看着玉子城,鞠了鞠礼,温声安慰道:
“玉将军不必惊慌。老身日前已想好法子,把消息送去了城外的驻军部队。驻军首领连富将军已然悄悄打点妥当,只待将军回归。”
玉子城万分惊讶地转过身,目瞪口呆地看着刘嬷嬷。
沉默了片刻,这才缓过神来,不解地问道:
“老嬷嬷,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刘嬷嬷和煦一笑,淡然地回答:
“老身这大概就算是愚忠吧?”
沉吟片刻,刘嬷嬷又对着玉子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缓缓地道:
“老身在此,还要请玉将军莫要怪罪于我家小姐。小姐她本不知情,知道陷将军于此地,愧疚万分。这次更是想以身试险,救将军出狱。小姐她已答应两日后前往凌国太子府上……”
听到刘嬷嬷这么说,玉子城瞬间眉头紧锁。
一提起这个宋小姐,他脑海中便蕴出一院的月光。
枣红色斗篷的单薄女子,玉指轻动,厚实的斗篷于双肩滑落。
银色的舞衣裙裾轻轻地在眼前舞动。
那女子的身影宛若一条银色的鱼儿,在一池清透的夜色中轻轻滴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