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霄冷笑一声，道：“所以你才默许我跟阿宁私奔？”

关沧海道：“阿宁这丫头，打小就喜欢你，你这榆木疙瘩却不自知，终日花天酒地的，若非那日阴差阳错进了阿宁的闺房，和她有了肌肤之亲，阿宁现在也不会怀上你的孩子。”

齐霄大骇：“阿宁她怀孕了？”

“我是她父亲，这种事怎么可能不知道？”关沧海道，“你是不是到现在还以为这门亲事是老夫安排的？”

齐霄缓了缓情绪，幽幽一叹，道：“是我对不起阿宁，是我负了她。”

关沧海故意板着脸道：“你若是觉得心里有愧，趁早跟你在外面勾搭的女人断绝关系，等我把这里的事处理完，你就跟我回神刀堂，和阿宁永结同心。”

齐霄沉声道：“恕难从命。”

关沧海瞪着他，道：“你难道还跟她们……”话说一半，齐霄截口道：“是，而且我还定了亲。”

关沧海瞬间从凳子上跳起，惊道：“哪个女人？”

齐霄道：“无可奉告。”

关沧海道：“你不说，我偏要让你说！”话音未落，他忽然一掌拍向齐霄胸膛，齐霄身子一倾，顺势向后一翻，关沧海掌风一扫，齐霄堪堪避过，伸手去抢桌上的天绝刀，谁知宋忠欺身上前，伸手抓齐霄左臂，齐霄几乎也在同时抓住他的胳膊。

宋忠眼见僵持不下，暴喝一声，将手臂猛地一甩，齐霄借机朝桌角一拍，天绝刀“哐”地滚落在地。

齐霄抓住天绝刀，刚要提起，宋忠就朝他打出十八枚朱雀箭，逼得他翻身避过。眼见齐霄脱手，宋忠快步上前，正要抢刀，却见齐霄不知何时已将右手握在刀柄上，将刀尖指向他的胸膛，扎着弓步，正对着他冷笑，随即转头看了看关沧海，冷冷道：“二叔，我说不可说，就是不可说。你若再咄咄逼人，休怪我不讲情面。”

关沧海道：“看来这个女人对你很重要，就连阿宁的孩子也留不住你。”

齐霄收刀，直起身子，傲然道：“重不重要，不是你说了算。”

关沧海看着被摔碎的酒坛和酒碗，厉叱道：“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罢将手一抖，从袖中抖出一把亮晃晃的弯刀。

月很亮，关沧海手里的刀也很亮。

他终于忍不住要出刀了。

他手里的这把弯刀，名为“无命”，顾名思义，没有人能在他的这把刀下活命。

现在他亮出了无命刀，齐霄也亮出了天绝刀。

宋忠却当起了和事佬。“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两位别忘了如意楼的赌约。”

齐霄道：“当然没忘。”他顿了顿，对宋忠道，“宋哥，你去不去？”宋忠道：“我要等承光少爷回来，就不陪你们了。”

齐霄道：“你还打算继续潜伏？”

宋忠垂首道：“是啊。”

齐霄道：“你不怕孙承光杀你报仇？”

宋忠道：“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也是，谁能说准呢？”齐霄霍然转身道，“二叔，明日赌局，可别忘了赴约。”说完扬长而去。

关沧海目送他远去，长叹一声，道：“阿忠，明日一别，我们可就阴阳两隔了。”宋忠急问：“为何？”关沧海道：“我从未见过他像今天这般自信。不管这场赌局是输是赢，我都已经输了。”

阿雪住在如意楼的天字乙号房。这是李聪特意腾出的一间客房，平时只有他的贴身侍女才会住在这间房。

上文说过，天字房是李聪的居所，所以能住进天字房的必定是李聪最欣赏或是最看重的客人，他们在如意楼必然受到特别的招待。

齐霄没有住在孙成刚给自己安排的那间屋子。他离开总舵后就向西去了如意楼。

一个穿着金色长衫的年轻人慵懒地靠在躺椅上，看见齐霄背着刀走进来，立刻起身，笑脸恭迎：“齐兄你来了。”齐霄没有说话，径直坐在一张洗得发白的桌子前，半晌才道：“李兄，这些天多谢你替我照顾阿雪。我这里备了点薄礼，权当酬劳。”他从腰间取下一贯铜钱，丢给李聪。

李聪脸上笑开了花，他收了铜钱，恭维道：“齐兄哪儿的话。你们初到济南城，在下尽尽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说罢，他拉了张椅子，凑过来道：“齐兄这回来我如意楼想玩什么？押宝还是关扑？兄弟我这里定能让你玩得尽兴。”

“你们这有没有那种一赌定生死的？”齐霄浓眉一挑，“小爷想跟人玩一把大的。”

“赌生死？在我这可玩不起。”李聪悚然动容，他想了想，忽然又道，“不过江湖上近来倒是有种新奇的赌术，不知齐兄感不感兴趣？”

齐霄道：“赌术？什么赌术？”李聪笑了笑，对齐霄耳语了几句。齐霄桌子一拍，兴奋道：“这个好玩，就这么玩！”他忽然又收起笑容，道，“阿雪她知道吗？”李聪微笑道：“当然。”

齐霄道：“她怎么说？”

李聪道：“她不会参加你们的赌局。明日我会让她睡个安稳觉，毕竟你们男人之间的决斗还是不要让她一个弱女子看见的好。”

齐霄冷冷道：“我不想要那个人的命，但也绝不能让他好过。”

李聪道：“那你明日清早最好去找门口的贾半仙算一卦。”

齐霄道：“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但愿如此。”李聪说完，又躺回他的椅子，悠然道，“阿雪已睡下了。你若不回去，就和她同睡一张床吧，反正都要当夫妻的人了，这里也没那么多讲究。”

“还是算了吧。”齐霄苦笑道，“我们还没成亲，她不算我过门的妻子，我还是少去她那里的好。今晚我就睡楼下。”

“睡什么楼下？”李聪佯怒道，“我是主人，哪有让客人睡楼下的道理？你要不介意，今晚我们就睡一间房，我还想多听听你跟阿雪的故事呢。”齐霄只好答应，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陪李兄睡一宿了。”

清早的如意楼，一派忙碌的景象。

楼下的酒馆里早已排满了人。

他们都是来下注的，来看一场豪赌。

一位中年文士正坐在正中央的位置，奋笔疾书。面前的人下完赌注，他就招呼下一位。

这场豪赌，将在齐霄和关沧海之间进行。

桌子上放着一张大小合适的宣纸，中间写着 “赔率”二字，左右两边各画了一个框，用来下注。

左边那框写着齐霄的名字，下赌的赔率是五十两赔二十。

右边那框写着关沧海的名字，下赌的赔率是五十两赔二十五。

齐霄和关沧海的这场豪赌，把全济南城的名流都引过来了，甚至还有一些路过济南城的武林人士也自发前来捧场。

这两位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以至于下赌的人数几乎相同。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场豪赌，谁能笑到最后。

卯时七刻，街上传来一声吆喝，有人要落轿。

落轿的人正是关沧海。

他径直来到赌坊，齐霄已在赌桌前等着他。

关沧海刚坐下，齐霄就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远远地递给他，微笑道：“二叔，这是小侄给你的见面礼，烦请收下。”

关沧海呆了一呆，打开药瓶闻了闻，脸色一变，道：“这是什么药？”

“解药。”齐霄微笑道，“昨日我看二叔面色不好，想必是中毒太深导致，正巧我有个朋友在解毒方面是个行家，便向他求了一瓶解药，今日送给二叔，就当是还你一个人情了。”

关沧海轻叹道：“你还真是有心，那我老关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齐霄接着道：“二叔，今日我们玩点不一样的。你知道‘红吃黑’吗？”

关沧海摇了摇头，道：“没听过。”

齐霄打开骰盅。骰盅里有两颗灌了铅的骰子，每颗骰子都有成年人的大拇指的一半大。

他拿起其中一颗骰子，笑问道：“你看这颗骰子有什么特别之处？”

关沧海看了看骰子，道：“骰子的点数用红色跟黑色表示。红色是双数，黑色是单数。”

齐霄道：“没错。待会儿我会先开始摇骰子，若这局我摇出的骰子都是红色且点数比你大，则我是赢家；若这局你摇出的骰子是黑色且点数比我大，则你是赢家。”

关沧海道：“好。”

齐霄冷笑一声，道：“若我赢了，你就要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剁下你两手的拇指，并写下血书，将神刀堂的堂主之位让与我；若我输了，我就跟你回神刀堂，娶了关宁师妹，从此不再踏入江湖一步。”

关沧海道：“好。”

齐霄盖上骰盅，抄起骰盅，飞快地摇动起来。他曾向阿雪请教过摇骰子的技巧，自己私底下也练过几次，现在已经可以说是炉火纯青。

砰地一声，他深吸口气，慢慢地打开骰盅。

六，六，十二点，全红。

场上此时已有人鼓掌叫好。

关沧海忽然笑了笑，道：“看我的。”话音未了，他也摇起了骰子。

骰盅落下，他打开一条缝，里面已显露出其中一颗骰子，是黑点一。

关沧海的脸瞬间变得铁青。他知道自己接下来无论看到多大的点数，都不可能赢了齐霄。

齐霄见他犹豫不决，笑着问：“二叔，怎么不让我们看看你的点数？”

关沧海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赢了。”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骰盅。

所有人顿时瞪大了眼睛，都呆住了。

骰盅里面居然是三颗骰子，每颗骰子都挨在一起，叠在一起。

关沧海怔了半晌，将骰子依次放好，数了数点数，居然是“五，五，三”，比齐霄多一点。

他记得骰盅里明明只有两颗骰子，为什么会多出一颗？

齐霄大笑，道：“世人以为他们看到的骰子只有两颗，殊不知骰盅底端还藏了一颗。当我摇出点数最大的骰子时，这第三颗骰子是不会出现的，否则就会被认定是出千。”

关沧海道：“这还不算出千？”

李聪替齐霄回答道：“这不算出千，因为这本来就是‘红吃黑’的规则，况且齐公子说他摇的骰子是红，你摇的骰子是黑，当时你也没有拒绝。”

关沧海道：“愿赌服输！”说罢，他突然从袖中伸出他的无命刀，一个飞身朝齐霄胸膛刺来！齐霄处变不惊，他身形一闪，趁关沧海疑惑之际，手如迅风般扣住他的神门、曲池二穴，无命刀登时脱手，齐霄接过无命刀，只在关沧海指尖一划，两根拇指就落在赌桌上。

“技不如人，就别丢人现眼。”齐霄拾起拇指，用一条丝巾包裹好，“二叔，你该兑现诺言了。”

关沧海忍着痛，当众写下血书，宣布将神刀堂堂主之位让与齐霄。

齐霄大仇得报，他终于可以为父亲沉冤昭雪，将他父亲的遗骨迁回神刀堂厚葬。

离开济南府的时候，他与殷默重逢。殷默道：“我来找你，除了跟你道别，还想告诉你谁是当年杀害你父亲的凶手。”

齐霄笑了笑，道：“其实这几日我思考了一下，也已经猜到他是谁了。”

“哦？”

“是仇千仞杀了我爹吧。”

“你不恨他？”

“恨，当然恨。”齐霄说罢，长长地叹了口气，“但他也是苦命人，他的姐姐也是惨死在我爹爹刀下，我恨他，他就不恨我吗？”

殷默沉默了半晌，道：“或许你是对的。仇恨并不能化解恩怨。”

“他已经为他的所做所为付出了代价，现在我只想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然后好好地活下去。”

那天的晚霞格外绚烂。昔日的荒坡已种满了松树，显得郁郁葱葱。

齐霄独自一人坐在自己爹娘的坟前，分别给他们倒了碗陈年的女儿红，又烧了些纸钱。

关沧海的两根拇指被他用红线串起来，丢进火盆里。

他起身，缓缓地说道：“爹，娘，你们就安心去吧。我会照顾好我的家人，绝不会再像你们当年那样吃苦受累。”说完又在坟前拜了三拜，正要转身离去，就和阿雪撞了个满怀。

阿雪把做好的点心放在坟前，霍然起身，看着齐霄，道：“害死我们爹娘的奸人都已受到了惩罚，这一切是不是可以结束了？”齐霄把阿雪搂在怀中，黯然神伤，道：“我倒希望一切可以就此结束。”

齐霄的故事当然还没有结束，他身在江湖、心在江湖，神刀堂注定是留不住他的。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下午，他背起天绝刀，和阿雪各自骑上一匹健马。

阿雪轻声问道：“齐大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齐霄道：“去济南府！”

“济南府？”阿雪不解。

“红妹过几天不是要嫁给关七星那小子吗？我们怎么能错过这天大的好事？”齐霄笑着说道。

“可你早上不是还说不愿再回到济南府？”阿雪疑惑道。

“嗐，我啊，就是随口一说！我就是要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齐霄说完，纵马疾驰。

阿雪见齐霄已跑远，赶忙道：“你别跑那么快，等等我呀！”

健马疾驰，激起尘土，消失在茫茫山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