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进娘家门,她便看到父亲一脸怒气,倚门站着。
薛啸天听秦玉说寒梅来了,不顾生病难受,拖着身体竟从床上爬了起来,挡在家门口,不让寒梅进门,“你找错了门,这不是你家里!”
“爹!”薛寒梅望着怒目圆睁的父亲,泪如雨下。她马上用衣袖擦眼泪,把提来的布袋放在父亲脚下。
“把你的臭东西拿走,别脏了我的地。”薛啸天抬起右脚用力一踢,把薛寒梅提来的东西踢到了几米远。那一布袋东西从布袋里跳了出来,散了一地。
薛寒梅强忍悲伤,转身跑到被父亲踢得老远的东西前。她蹲下瘦弱的身子,一样样,将东西捡拾起来,沾了灰尘的,就用嘴吹吹,然后放进布袋里。捡拾好,她站起身,望望自己的屋门口,父亲薛啸天已不在门口。后母秦玉仍站在门口,一脸心疼望着她,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她理解后母的难处,知道她怕薛啸天发脾气。
秦玉很年轻,比寒梅大不了几岁,是薛啸天前几年在外面做生意时,认识的同乡的妹妹。她给薛啸天生了一女一儿。秦玉虽然是后母,但得知寒梅的遭遇后,内心很可怜她,总是想方设法想帮助她,无奈自己做不了主。
唉!薛寒梅在心里叹了口气,一步一回头,慢慢离开了薛家堰。
***
薛啸天站在房间窗前,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心里念道:婉如,我对不起你。我不该给女儿取名叫寒梅,不该把她送人啊。他脑海里浮现出三十多年前的事:
那年岁寒冬夜,万籁俱静。漆黑的薛家堰村,薛啸天的房屋里亮着莹莹灯光。
屋外,似柳絮似梨花,似杏雨似鹅毛的白雪,漫天飞舞,顷刻间就给苍茫大地,盖了一床厚实的被子;给肃穆深沉,又温婉宁静的鄱阳湖,注入了琼浆玉液。
突然,一声清脆响亮的婴儿哭声,惊扰了沉寂的一切,让平静的鄱阳湖起了波澜,浪起涛涌,让沉静的南山起了山风,树摇叶摆。
次日早上,薛啸天起床推开家中大门,望着眼前白茫茫,琼树玉枝,银装素裹的世界,打了个寒战。突然,在他举目远望的一瞬间,他看到了皑皑白雪之中,竟有一点红。那红在耀眼的白中,鲜艳夺目。那红在一根枝丫上,静静傲立,温婉又倔强,似在望着他笑。
薛啸天的心莫名一震。随后,他惊喜地跑进房间,大叫:“婉如,婉如,我想到女儿叫什么名字了。”
躺在床上的婉如,虽然虚弱,但仍努力对他嫣然一笑。“天哥,你说,叫什么名字?”声轻语弱。
“寒梅。”薛啸天一脸惊喜。
婉如一脸惊愕:“为什么是寒……”
“我父亲生前种的那棵梅树,这么多年都未曾开过花。前时,我还在想,如果今年再不开花,我就把它拔掉算了。没想到,我今早上开门,竟发现它开花了,红色的,艳得夺目!”薛啸天站在窗前,隔着窗户,指着那朵梅花兴奋不已。
婉如默然,皱起了细眉,身子抖了下,随即看了看身边熟睡的女儿,似在想着什么。
薛寒梅在婉如的甘甜乳汁喂养下,一天天长大。在她正会甜甜美美笑,咿咿呀呀叫时,她的命运改变了。婉如病了,骨瘦如柴,气若游丝。
薛啸天的心,一下子从天堂跌到了地狱,从站在山顶伸手欲摘日,一下滚落到了万丈渊底,抓不到一丝依靠。
骨瘦如柴的婉如,大多时候昏迷不醒,神志不清。
一天,薛啸天从外面给婉如抓药回来,看到婉如伏在摇篮边,把女儿的小手抓着,抚摸自己只有皮和骨的脸,泪流满面。
“你怎么起床了?快回床上去。”薛啸天忙把药放下,扶婉如回床上躺着。
“天哥,我凶多吉少,时日不多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寒梅。”婉如拉着薛啸天宽厚的手,眼里噙着泪,微声弱气说。说完不停地咳嗽,咳嗽得床板颤动,自己满脸通红。
“不!婉如,我去县里,请最好的医生来给你看病,你不能丢下我和寒梅不管。你一定要好起来!”薛啸天看着婉如通红的脸,咳得在床上跳起来的身子,心如刀绞。他紧紧抓着她的手。他多想婉如病好,变回以前的她,和他一起并肩坐着,一起走路回家,一起干活,一起抱着寒梅笑。可是,现在,他只能帮她擦眼泪。他的泪无声地落。
婉如歇了一会儿,脸色渐渐暗了下来。她又继续喘着气说:
“天哥,我知道,我命数已到,不要再费神我了。你答应我,咳……咳……好好照顾寒梅,把她抚养成人,咳……咳……然后帮她找个好人家。她能有个好归宿,我就安心了,咳……咳……噗!”婉如咳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婉如,婉如,别说了,别说了。”薛啸天叫着,用手接住了婉如吐出来的血,那血在他的手心触目惊心。
“天哥,我走了,你要找一个好女人来管教寒梅,千万不能让她欺负寒梅。”婉如吐出一口血,仍笑脸嫣然,如五月的石榴花。
“婉如,我答应你。我一定好好照顾寒梅。之前我答应过你不纳妾,就算你不在了,我也不续弦。”薛啸天心碎肝裂,泪流满面,手握妻子吐出的鲜血,不住点头。
几天后。婉如香消玉殒,默默离开了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纵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也枉然。
小寒梅哭哑了嗓子,也见不到娘亲。
薛啸天办了婉如的后事,抱着小寒梅神情呆滞,有气无力如被冬霜压跨的苗叶软蔫蔫的。他茫然无措,不知怎样将小寒梅抚养成人。他觉得这个家空旷如荒野,没有婉如的家荒凉苍白,死气沉沉。
他原本高大的个子,因婉如生病去世,变得消瘦。原本帅气白皙的脸庞也是胡子拉碴,黑暗沉闷,没有往日的神采。他带着小寒梅为婉如守了七七四十九天灵。守灵最后一天,他在婉如灵前,想着意志消沉,无精打采的自己,看着还不会说话,只会哭的女儿,他有了一个决定。
几天后,他抱着哇哇哭叫的寒梅,来到了桃树湾。
他原本是想给寒梅找个好的人家,让她有个好的归宿。哪曾想世事难料,陶家有个刘月,陶寿早死没寿享,陶福也没福享,现在女儿离婚,上有老下有小。唉!他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