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得叶长离不由得心头一颤，深处激起涟漪，她不得不承认，萧肃问到点上了。
乍一听是质问，细细一想，却似乎透露出一丝转变的迹象。只因对此，两年来她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如今萧肃总算提起，是否意味着他的态度已然发生了改变？
叶长离以为就算冷漠如师兄，眼下问出这话，心里也定然激荡不平。毕竟两年前自己被当作杀人凶手，要说这一切的源头，便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即使她自认为是巧合，或是误会。
长久的沉默悬挂空中，使人呼吸都变得有些凝重。萧肃却未催促，看来也没有强求的意思，叶长离回答或不回答，全凭她的意愿。
而叶长离内心波澜涌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不觉陷入沉思之中。
或许两年前，甚至，直到适才师兄讲明师姐回头的缘由之前，若问及此，她都会迫不及待地将一切解释清楚，替自己证明清白。
可如今，“清白”二字，寓师姐之死此事中，竟是变得模糊了，便使得她犹豫不决，迟迟开不了口。
良久，萧瑟的风又添了几分凄清，寒意侵入四肢百骸之际，心中终是难耐，叶长离不禁发问：“师兄，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萧肃缄口不言，确是他一贯的作风。叶长离以为本在自己意料之中，却没想得到师兄如此反应，自己竟然还是会不由得感到失落，于是当即暗自责怪，她早该摈弃这般莫须有的期望了……
可不料这自我反省将将才开始，却被萧肃遽然打断——
“会。”
一个简短而肯定的回答，叶长离蓦地刻意定了定神，以确保并非自己听错。然与此同时心中疑惑更甚，师兄好像当真对她有所改观，可这其中缘由如何，委实令人百思不解。
眼下叶长离也没有心思考虑太多，她调整了一下思绪，又抬手指了指前方的碎石堆，缓缓而道：“以前这里的杂草丛很深，深得……足以藏下一个人。”
萧肃转头注视着她所指的地方，显然被烈火灼烧后，两载的风雨已经将残烬清扫而空，此处已然没有留下一丝一毫两年前的痕迹。但对于叶长离言下之意，他似有一番思量。
叶长离努力将起伏的心潮尽快平复下去，而后徐徐沉浸于记忆之中，“那时，我眼睁睁看着师姐被重伤，心里一下便乱了，我已经记不清当时在想什么，只觉思绪混乱，或许是后悔自己拿来了步光剑，但又觉得不该后悔，因为我别无选择。
之后，我本该随你们一同撤离，可我当时魂不守舍的，一时失了判断。等我回过神来，你们已经走得有些远了，我正欲追赶上去，却没想到身后突然袭来一道邪祟之气。
许是因为自责，我心下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挡住魔修，不能让其追上你们。可是我好像过于高估了自己……”话及此，叶长离不禁微微扬了扬唇角，泛起一丝讽刺，自惭形秽似的，将脸埋低了些。
沉默片刻后，她继续讲述道：“我甚至都无法回忆起对方的模样，也许我根本就没见着来人，而是只记得有一群好似飞虫的东西，绿莹莹的，从我眼前晃过去。就那么一瞬间，后面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我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躺在这片杂草丛里，而师姐，就站在我眼前……
她的右肩流了很多血。
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师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师姐看上去很是心急，她只嘱咐我好好躲起来。
我意识到师姐可能是打算将敌人引开，我不要她独自一人犯险，但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身体十分虚弱，几番挣扎无果，渐渐的又快失去知觉。
师姐执意要将我藏于此处，她最后为我张开了玄虚结界，随即便匆匆离去。我唯一还记得清楚的，是那一道绿莹莹的虫影，我看见它们尾随师姐去了……
再之后，再之后……”
叶长离有些说不下去似的，后来的事情萧肃也在场，便是那一片灼灼残焰中的尸山血海，她手持师姐的阴阳扇立于其中，被众人指认为杀人魔头，罪魁祸首。
纵然叶长离解释过千百遍不是自己所为，可是没人相信，那时，师兄也不相信。他并没有维护她，反而双眼猩红，周身充满腾腾杀意。
甚至不久前……叶长离忽而想起初入戎州城那时，在鬼蜮千镜的幻境中，当他们再次经历了一遭连云山的一切，师兄的剑还是刺向了她。
即便如此，她仍然要不厌其烦地解释：“师兄，或许听起来很是匪夷所思，但我的确……的确莫名其妙地就昏迷了两次，最后醒来，我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到了血海之中，手里为何拿着师姐的阴阳扇，还有……还有魔印。”
片刻纠结，叶长离倏尔抬起头来，转向萧肃，目光满是深沉恳切，“我真的是直到上了司刑台，众长老施展天章阙将魔印逼得显形，我方才知道自己身上竟然结了魔印！”
四目相对，叶长离心头一紧，许是不敢期待萧肃的回应，他将要开口之时，她急着抢言道：“虽然……虽然我自认不曾做过这些事情，我没有通魔，没有杀人，更不会伤害师姐！
不过，即便如此，就算你相信我所说的一切……你怨我，恨我，也是应该的。”
叶长离说着，渐渐变得有些激愤，“如若不是我擅自决定独自一人留下，师姐就不会回来找我。如若不是我不自量力，就不会着了魔修的道，师姐也不会为了掩护我以身犯险……”
“好了，”萧肃看似终于忍不住，出言打断道：“不必再说了。”
叶长离仍凝视着萧肃，目光流转之间，眸子泛起一抹晶莹，眼眶渐渐仿佛被彤云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你真的相信我吗？”她问出这句话时，声音如微风吹过细草，压不住些许颤抖。
萧肃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少见的泛起一丝波澜，却也犹如寥寥星辰下的冷潭，让人瞧不真切夜风中的缕缕涟漪——
难以琢磨他心中所想。
“我方才说过，我会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