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家盯着眼前的案宗，只感到眼睛刺痛。
不应该忘的。
当时这起案子，还保有最原始的文件呢。
由于案宗的积存量太大，档案室不堪重负。
静江市警察局曾将老旧的文件档案，进行过一次重新记录。
这种记录当然包含了大量的删减。
但万幸的是。
‘最原始的记录’，起码是33年前的这一批，还没有被送去烧掉。
源家就是在这里读到了当时的整个审讯。
以及犯人编造出来的‘故事’。
这起案子对于证据的搜集很完备。
犯人衣袖上留下了死者的血迹，没有及时报案，被目击者看到后匆匆跑去…
无论哪一点，好像都在说‘他是犯人，确切无疑’。
曾经是有过一些争议。
但那也仅限于‘凶手是否是静江市爆炸案凶手’的讨论。
不可能因为现场留下了‘我是爆炸魔’，便将犯人混为一谈。
但奇怪的是，自从源家被抓，就再也没有类似谋杀案发生了。
警方高层才内部推定，将源家定为一切的罪魁祸首。
而指导这一切的人就是…
源家将视线移到最下方的签字处。
——星见前警察总监。
又是他…
源家皱起眉头，想起了和塔里分别时，两人最后的那段谈话。
“星见总监？”
听到这个名字，源家有点惊讶。
如果说警局里存在贪赃枉法的行为，他绝不讳言。
但如果说这个人是星见，他不会同意。
星见总监和所有警察都不一样。
或者说，是和所有走到这一步的警察，都不一样。
一旦一个人的职位上升到一定境界。
本职工作便会慢慢脱落，而演变为单纯的‘官员’。
忘记了年轻时要惩治罪恶的雄心。
忘掉了自己在每个深夜里追捕犯人时的心跳。
和大学时，学到这些刑侦知识时的期待和兴奋。
对于‘官员’们而言，一切都将过去，化为复合的权力。
…但星见总监不一样。
他为人亲和，说话做事没有官腔。
除却非处理不可的公事，在局里有活动时，总会把卷宗随手一丢，然后哈哈大笑着说‘怎么能落下我？’
每有重大的案子，只要不必忙于公务，都会身先士卒。
星见总监就好像是横亘在静江市警察们前的一堵墙。
高大，坚固。
永远不会倒下。
当然也没有人会知道，他心中究竟有没有裂痕。
警察局里的贪污，很多时候是明目张胆的。
醉驾了，在车里就可以直接打一个电话搞定。
抓到了小偷或抢劫犯，只要有熟人并愿意给钱，收到好处的警察总也会默默点点头。
没办法。
薪水不够用啊…
短暂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消耗了所谓的‘公理’。
但揣进自己腰包的钱，可是实实在在的。
源家仰望星空。
他不否认，也并不怎么排斥这种‘外快’。
如今的社会，毕竟是人情社会。
活的太死板，往往只会受到排挤。
不仅得到的钱少的可怜，往后需要求人办事，往往也只会遭到冷眼。
带着愤青般的一腔热血，去看待一切事情是不行的。
自己也曾有过那样的时光吧。
愚蠢的，觉得世界“该是”怎么样，现行制度有多么不好。
但是，世界并不是围绕自己旋转的。
一旦意识到这些奢望只会加重自己的不快…
不如在不断的打击中，逐步接触深渊。
黑暗之后，是意想不到的光明。
……
总之，虽然说的非常小心。
塔里确认，处置当时那起案子的人是星见总监。
他飞快地掏出了手机，点出收款码那一栏。
源家眼底闪过皱着眉的叹息。
然后没有食言，将所有钱都转给了他。
塔里央求说，请一定不要让他知道是我传出来的…
源家说，你放心吧。
“我们共事了那么久…”
“如果说‘信任’，咱们之间早就该建立起来了吧？”
“有点伤心啊。”
塔里有些愕然。
源家却掠过了他那双颤抖着，好像要伸过来的手，走出了门外。
楼道里的灰尘味，在此刻好像格外清楚。
为什么呢？
源家没有听到塔里开门的声音，但似乎可以看到一个人握着拳头，低头颤抖着站在门前。
脚步声穿过脑海，传递向天空与远去。
源家想，不该这样的吧。
不该这样伤心。
因为自己也是个罪人啊。
……
从塔里那里回来后，源家就投入了旧案宗的翻找工作。
差不多有两天。
总算在一堆泛黄的纸页里找到了它。
【静江市特大爆炸案·案宗全纪录】。
徐徐翻开。
读到的一切让人惊讶。
从记载来看，犯人的确是编造了一个巧妙的谎言。
能在被抓前的短短几天内，想出这么一个完美闭环的故事。
倒也真是难为他了。
源家努力回想了一下。
忽然记起来，就在当时，大家都很乐于打趣这件事。
但是…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
真的只是因为偶然才到了那里。
然后被悄悄陷害了？
…不。
源家。
源家，源家。
这么多年来，包括这回再度发生的爆炸案。
如此多重要的案子的凶手，居然都确定为一个名字。
一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名字。
无论怎么想，都好像有一只神秘的手在后推动。
直至达成某种阴暗的目的。
将名为‘源家’的人推入深渊，自己却挂居幕后…
源家蓦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那就是，过去那起爆炸案的凶手，自始至终都没有抓到。
那家伙藏在暗影里。
当初看到源家被公审，于是感到分外惊讶，玩味地停止了行动。
——这样一来，那家伙就会成我的替罪羊了吧？
——‘凶手’。
也许就是在报纸的头版上。
也许是电视频道的转播。
甚至…就在现场，看着源家代替自己作为犯人死去…
源家把自己代入那双眼睛，想。
要是这种体验，那混账肯定爽翻了吧…
而且，也的确。
当时和塔里一起押送犯人去刑场的警员，没有任何切实的记录。
本该记下他名字的地方写着‘云深’。
但实际上，这个人在整个警局的历史档案里空空如也。
如此重大的失误，被轻而易举地通过了。
源家往下一瞟。
星见警察总监在下面盖了‘通过’的印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