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见…”
直到走出警局。
那天,源家都在喃喃自语这个名字。
很明显,有什么秘密被掩盖了。
星见很可能是唯一知道那个秘密的人。
再不济,也知道现有真相之外,被埋藏的更多真相。
只是。
还有很多事难以理解。
譬如,假使他真的想掩盖那段历史的话。
又为何不将案宗重新编号?
老人的理由并不能让他信服。
为了自己的目的、私欲而滥用权力的人。
在那个年代并不会得到惩罚。
仅仅因为没有暂住证。
大学生就有可能会被警察扭送到救助站。
然后在那里被活活打死。
明明没有确凿的动机。
仅仅需要一个动机,便可使一个本来无辜的人被判为凶手。
“别啊!俺丈夫昨晚可是一直在家的啊!”
“少说这些屁话!隔壁王家大嫂最近只和你丈夫吵过一次架,如今人没了,不是他杀的还有谁?”
“带走!”
“……”
那个时代留下、制造过太多血泪。
源家小时候,听老师说过那起案子的结果。
——后来,二十年后,“死者”复生了。
原来那具从上游飘下来,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并不是她。
她只是在第二天出门赶集时,被人贩子迷晕绑架。
——精致的分割线——
源家梳理着回忆。
正因为理解那些细节。
他才能比谁都清楚,‘那个时代的警察总监’,意味着怎样的身份与罪恶。
但是,又恰恰是这个星见。
创下了静江市警察局建国以来的刑侦记录。
所破获的大案奇案数不胜数。
就连随便问及百姓,都无不是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的。
当然。
也正是这个人,断然拒绝了将损失的案宗“遗忘”。
要将之视为‘耻辱柱’,留在警方的历史上。
但既然如此。
这么有上进心。
却为什么没将刚刚发生的,还是有如此影响的“爆炸案”重新记录一遍?
说不通。
无论怎么想,星见前总监的思路都很奇怪。
源家闭上眼睛回忆,车厢的摇晃似乎将他荡到了一个黑暗的空间。
星见警察总监坐在办公椅上,笑着抬起手,背对自己像在与谁说话。
内容当然无从揣测。
但结果…
——恐怕就是这次‘人为设计的火灾’吧。
源家忘不了当时将案宗捏在手里时的,那种冰滑、柔软的质感。
唯有它。
和其它案宗不同,仿佛分毫没受到那起大火的影响。
记录着其他案子的文件,很多都烧去了一角,留下乌黑的焦渣。
甚至直接烧掉了一大半,只有剩下的纸张,保留以‘原件’的意义。
唯有它。
——唯有这件‘序列78’的档案,完好无损。
如果说为什么知道。
源家拉开公文包的拉链,盯着里边深黄色的纸袋。
那就是在源家警督还回档案的当天,灰发老人就通知了自己。
虽然花了二十万,仍只能取走复印件。
但源家已经很满足了。
他忘不了那个触摸时的质感。
完全冰滑,浸满墨香。
——就和中学时老师刚印出来、却被突然封存多年的试卷一样。
……
车厢的颠簸还在继续。
这一段貌似是环山公路。
源家暂时停止了思考,放空思绪眺望窗外。
车内人很少,多是闲得无聊,前往后几站钓鱼湖的老人。
他们背着吊杆,戴着遮阳帽,一路好像都很有兴致的样子。
仪表不凡,手腕上的金表更是闪闪发亮。
恐怕是某些退休的有钱人吧。
真是的。
连请司机开车也厌倦了,于是偏偏爱上了坐公交车么?
源家露出雪白的牙齿。
无论如何,这使他想起了父亲。
“有点闷啊…”
环山的景物很迷人。
加上也许是屏息思索了太久,有点缺氧,源家将窗户打开了一点。
呼呼冷风吹了进来。
不由让人有种面朝雪山,在空荡荡的公路上缓缓步行的感觉。
嗯,这感觉真不…
“——当!”
感慨还没来得及发出。
才打开一点的窗户,便被后边一个大婶粗鲁地关上了。
“这么冷,还开什么窗?冷到我家小孩了怎么办!”
“噢,宝宝…”
传来的是很没礼貌的,粗鲁且带着臭味的声音。
源家冷冷回过头。
发现是一个穿着脏兮兮的彩色棉袄的妇人。
脸庞发黄且黝黑,像是冬天剥开壳的糖炒板栗。
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如不细看,更容易被误认为一道皱纹。
嘴唇里的牙齿也布满黑点。
脖子上全是老人斑。
手上皲裂以扭曲的裂痕。
这种人…
就是那种生存在市郊,穷的和狗屎一般的社会底层吧?
板凳遮盖了他孙子的脸,源家稍微挺身,朝之视去。
果不其然。
一个小畜生。
双脚直接踢在板凳上。
肮脏的五指间全是泥垢,还不知廉耻地展示出来。
长相丑陋,估计和他奶奶…
——不,也许是“母亲”,很相像。
是穷尽一生也不会获得幸福的人吧。
就凭你们这样的废物…
也敢在我面前大吼大叫!
“喂…喂!你干什么!”
因为源家久久悬立,那回眸的眼睛也让两人惊惧。
妇人大声叫了起来。
引得前面的老人停止了谈话,有不少人狐疑且皱着眉望过来。
而从余光里。
司机先生似乎也掠来一道视线。
啧。
被人怀着恶意注视的感觉,真不好啊。
源家什么也没说,讪讪回过头去。
可就在与那小孩眼神将要结束对视的刹那。
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小子!
还有你这个丑女人!
居然让我源家落入如此不堪的境地…
老子可是T大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啊!
像你们这种的社会渣滓,就是亲手杀了,警察都找不到一点线索!
他悠然地坐在座位上,身后则传来小孩的哭泣声。
和女人持续不断的咒骂。
“哎呀。”
“好像有点臭,看来要换一个位子了。”
源家掩住鼻子,面带笑意地穿到走廊,和那对乡巴佬微笑了一下。
然后在靠下车位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心中恶意的突如其来,让源家也颇感意外。
但奇怪的,心里并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反而格外爽快。
像打破了一个处于枷锁中的自己。
真正感觉到了开心以及幸福一样。
…啊。
那个爆炸犯,以及很多杀人犯的动机。
有时都是这样产生的吧?
只是在不知不觉间,沉迷、耽溺了进去。
不断加深。
才到了再也无可挽回的地步。
源家用手捂住脸,在阴暗中微笑了起来。
——哈哈。
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些杀人犯们的心意呢。
车很快到了想停的站台。
停车时,有一辆红色的卡宴从旁穿过,源家不由瞟了一眼。
然后把手插在口袋里,准备登上一旁的缆车。
在这么冷的季节,独自一人坐缆车也许有点奇怪。
但我已经够累了。
就难得的,好好休息一下吧。
不过…
源家注视前方那对落魄的母女。
欢呼雀跃地,抢在自己前面付好了钱,等待缆车的到来。
怎么,她们也准备坐缆车?
——啊,反正也不是多贵的项目嘛。
源家在他们后边钻入一辆空空的缆车。
不由摸了摸包里的美工刀,想。
——山上没有摄像头,也没有别人。
现在也是自动售票了。
在终点站杀掉她们的话…
没有人能抓到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