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过后,高奕并未像其他兄弟姐妹一样早早散了,而他之所以没走,是因高霍命袁束将其留了下来。
高奕跟随袁束来到宣极殿时,高霍已换了一身舒适的便服。
“儿臣参见父皇。”高奕上前两步,恭敬施礼道。
“平身吧。”高霍轻咳一声,脸色有些苍白。
“可是方才的宴席太久,让父皇有些疲累了?”高奕也注意到高霍的异常,关切地问道。
高霍摆摆手,又咳了两声,而后才言道:“自上次病后,朕这身体便就大不如前了。”
“父皇春秋正盛,只要好生调养,定会康健如初。”高奕俯身拱手,连连说道。
“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何况如今朕已是天命之年,都说万岁,可这世间又有谁能真的万岁?常人不能,朕也不能。”这般说时,高霍的脸上泛起一阵忧伤,在高奕的记忆中,父皇总是一副威严且自信的模样,似乎这世间就没有能够难倒他的事情,可如今父皇老了,在生老病死面前,他竟也是这样的无可奈何。
高奕的心中蓦地升起一丝苦涩,他忽然有些怀念儿时的生活,那时候父皇还不是一国之君,他还常常对大哥和自己笑,那时候母亲也不是皇后,但却每日健康喜乐,那时候他和大哥还不是皇子,可二人之间却毫无嫌隙,兄友弟恭,日日欢心。
“父皇,儿臣所献的参丹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只要您服下,定能去除旧疾。”尽管高奕想要得到储位,可此时此刻,他是真心希望高霍能够康健平安。
高霍欣慰地笑了,他满有慈爱地看向高奕,用一种许久不曾有过的和缓语气说道:“父皇知你孝顺,可纵使是有再多的参丹,也无法让人长生。老三,父皇今日把你留下,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高奕摇摇头,“儿臣不知。”
“坐吧。”高霍指了指旁边的木椅,示意高奕落座。
高奕刚刚坐下,便听高霍说道:“自你兄长去了,你便是我南陈的嫡皇子。”
高霍此言一出,高奕的心顿时漏了半拍。他隐隐觉得那件事就快成了。
果不其然,高霍停顿一下,又继续说道:“如今朕也不再年轻,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立储更是早晚得事。如今,你既是嫡子又是长子,这东宫之位早晚都是你的,今日朕唤你来,便是要告诫你,自此后,要时时谨言慎行,切莫步了你皇兄的后尘。”
高奕闻言,立时起身,拱手拜了下去,“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望。”
“好,如此就好。”高霍欣慰地看着高奕,又简单地嘱咐了几句,才让其退下。
高奕走后,一直侍奉在侧的袁束有些不解地问道:“陛下这是打算立储了?”
高霍默然点头。
“可陛下为何要提前告知三殿下呢?”袁束平日里并不多言,可今日高霍的举止着实怪异,且这个问题并不涉及隐秘,故而他才敢一问。
高霍叹息一声,转头看了袁束一眼,无奈地笑了笑,“今日午宴,你可看出什么?”
袁束犹豫片刻,笑着答道:“老奴只看出诸位殿下和公主对陛下都是极为孝顺。”
听袁束这样讲,高霍的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欣慰,“是啊,朕的儿女个个都是孝顺的。”
“陛下才是世间最有福气的人。”
“你这张嘴啊。”高霍指了指袁束,又继续说道:“今日珌王未来之前,奕儿和岐儿字字句句都是针对于他,你这老狐狸,朕可不信你看不出来。”
袁束嘿嘿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高霍见袁束但笑不语,便又顾自说道:“如今储位虚待,尽管奕儿是不二人选,可这事情一日未定,想来他心中便一日不能安稳。老四从默默无闻一路走到北境统帅,这样的变化怕是让奕儿心中有些慌乱了。其实颂儿的死,朕总是心中存疑,可一来苦无证据,二来,即便查出真相,结果怕也只是让朕再失去一个儿子罢了。朕如今老了,不想再承受这些,更不愿看着他们手足相残。”
“所以陛下今日之举,是为了给奕王一个定心丸。”袁束至此才明白高霍的用意,也正是在这个瞬间,袁束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叱咤半生的帝王,如今是真的老了。
高霍点点头,“虽然朕是一国之君,可说到底,朕也只是一个父亲,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世上哪有父亲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们斗的你死我活。只希望奕儿能够体会朕的良苦用心吧。”
高奕离开皇宫后,只觉得郢都的天都比往日要更加蓝些,原本燥热的空气也忽然间充斥着迷人的香气。争了多年,斗了多年,今日一朝功成,又怎么不让他心生喜悦。
高奕出了宫门,坐上了王府马车。
“殿下,咱们回府吗?”车夫驾马前向高奕请示道。
高奕在车中一愣,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黎洛溪的身影,高奕已有半年没有去过静庵,他不是不想念黎洛溪,而是因着高颂之死,陷入深深的愧疚与不安之中。
每每想起黎洛溪,高奕就会记起是自己害死了一母同胞的兄长,尽管他从不曾将此事归咎于洛溪,但他也始终不敢再见洛溪一面。
“去静庵。”高奕沉声对车夫吩咐道。车夫也是一愣,本以为王爷早已忘了静庵那位,不曾想时隔半年,竟又想起她来。
高奕如何会忘记黎洛溪,那是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与兄长生死相搏,争夺储位的女人。
在去往静庵的路上,高奕似乎终于放下了过往,或是因为时间冲淡了他心中的愧疚,亦或是近乎唾手可得的东宫之位让他的内心发生了变化,总之,高奕不再像以往那般不安。他甚至无比期待,他想要立刻亲口告诉黎洛溪,他做到了,他很快就要成为储君,实现对她的承诺了。
“再快些!”高奕对外面的车夫吩咐道。
车夫策马扬鞭,一路疾驰,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东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