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雪国的千里雪原,泰德就想起熊族首领伦西克,他的先祖正是改变熊族人命运的一位老言答。
大柏岭北是熊族发源之地,曾经生活着近百个大小部落,彼此之间虽有摩擦,但很少发生大规模作战。到了元世纪时期,其中有三个大部落逐渐强盛,依托三座大山峰建立部落大寨,裹挟小部落彼此交战。
元世纪中后期,熊族人中出现一位德高望众的言答。他以一己之力平息三大部落恩怨,还促成了部落结盟,最终组建了熊族辫子军。
这位言答活了百岁,被熊族人称为雪神使者。老言答说雪神是最高的神,将成为整个大陆的神明,成为整个熊族人最大的期望,将给熊族带来无上的荣光。
受到老言答的鼓舞,天生好战的熊族人闯入黑水河流域,在农耕之地上抢夺原住居民的财物,屠杀大量精壮男子,劫掠妇女和孩子为奴。由于熊族人作战勇猛,很快便抢走了黑水河流域不少土地。
到了元世纪末期,帝国内外焦困之际,北方诸国亦有争斗,熊族部落大举南下。为了凝聚人心,三大部落推举新首领,便是老言答的后人伦多苏。伦多苏继位不久便去世,他的儿子伦西克便上位,率领族人与北方各族作战。
虽然伦西克骁勇善战,辫子军战斗力也不弱,但是不巧遇上了能攻擅守的泰德。最终,泰德得到昭皇的襄助,组建强大的雪地熊团,迫使熊族人接受失败,重新退回大柏岭,在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居住点扎下大寨。
经历了多年战争,泰德深深知道,战争只会涂毒生灵,让老百姓流离失所,无处可居。这十年多来,北靖与雪国保持友好交流,泰德甚至曾采纳荀由建议,尝试在大柏岭开设互市。
然而,正当泰德频频与熊族交往之时,一些风言风语传播开来,称他想要安抚熊族人,伺机图谋天下。无奈之下,泰德只得改变态度,与熊族保持适当距离。
当然,现在北靖局势尚且稳定,未受到昭皇去世的冲击。但是如果新皇登基,对熊族人采取敌视态度,北靖局势必会出现反复,甚至可能再陷战火。泰德暗自思考,也许熊族马戏团前往昭阳,就是想打探消息,了解银夏帝国对雪国的态度。
想到这里,泰德已经错过主事大厅的后门。他索性绕过主事大厅,沿着大厅外一侧的小路,直奔府邸大门。
管家泰勇指挥着两个仆人,正清扫院内的积雪。
院子西侧的马厩里,拴着十几匹马和骡子,它们嘚嘚嘚地踏着地。泰德的战马名叫“飘雪”,通体雪白,异常健壮。它远远地看到主人走到院子当中,发出低声的嘶鸣,鼻子里喷着热气,脖子上的鬃毛左右甩动。
泰德走到马厩前,隔着马槽,用手亲昵地抚摸着坐骑的鬃毛,“飘雪”温顺地低下了头,眼睛微微闭上,享受着幸福的抚摸。
马厩里有大量马粪,已经被仆人收集起来,放在一只大大的箩筐里,准备抬到后院柴房,晾干后当作备用的柴薪。院子东侧的门房里点着火炉子,探出屋外的烟道上端冒着青烟,飘入空中,慢慢地消散。
府邸红油漆大门已经打开,台阶上的落雪被清除后,露出褐色石砖的本来面目。不断落下的雪花落在石砖上,慢慢地覆盖,像附在北方人爱积的酸菜上的一层白毛。
泰德轻轻拍拍“飘雪”的头,转身走向大门,管家迎了上来。泰勇与泰德年纪相仿,已经四十有五,从小就陪着泰德读书习武,两个人的感情非常深。
“老爷,今年冬天格外有些寒冷。外面雪下得很大,您出门的时候得注意点啊。”泰勇说着,用手为泰德抚去两肩上的落雪,表达着深深的关切。
“是啊,就是因为寒冷,部队的操练才不能放松。雪地熊团应该和雪国熊族人学习,锻炼坚强的意志和勇气,我这个北靖抚司更应该身先士卒。”泰德望着管家,看到他皮毡帽下压着泛白的头发,心里有些酸楚。
“老爷,部队操练交给雚英、洛锋、桑柁几位将军就可以了啊!近来老夫人的身体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天气转凉后,老旧的病根底子又犯了,老爷应该多陪陪才好。”泰勇一边说着,一边交待仆人把主事大厅的炉火升起来。
“我知道。老夫人的病是多年落下的根,只能好生将养,你安排人到街上张伯家的山货铺子,采购些好的山参和鹿茸,让厨房多用山药一起炖,再多准备一些清心肺的膳食。对了,雪国熊族的马戏团走了有一段时日吧?”泰德用手摘下狐狸皮帽子,掸了掸上面的雪花,掩饰着自己心里复杂的情绪。
“嗯,马戏团是走了不少天呢。泰平二少爷也快到昭阳了吧。”
“这个不省心的泰平,若是不惹出些事来,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老爷请放宽心,二少爷自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书读得不多,但剑术、胆识和机智却是不输他人,一定不会出事。”泰勇深知泰德对次子放心不下,连忙安慰着。
“我根本就不担心他。走了也好,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当真是更让人烦心。”
“二少爷喜欢闯荡,让他在外历练一番也好,只是……”泰勇欲言又止。
“你听说了什么事?”
“我听城中有人传言,熊族言答赠送给二少爷一枚熊骨符节,据说那是可以调动熊族辫子军的兵符。”
“真的?”泰德看着泰勇,心里有些恼火。
“老爷,我知道你信任田垦将军,对他也是格外器重,可是有些事还是要小心一些为好。”
“这是老夫人让你转达的吗?”
“有几次,我听见你和田垦密谈,不经意听到了一些,才知道老爷想借助项公,混淆世间传言,避免被别有用心的人针对。”
“你将这些事都告诉老夫人了?”
“老爷,老夫人虽是女人,但是对变化无常的世事是很有见地的。”
“这个自然不用你说。”
“老爷千万不要怪我多嘴,咱们泰家在北靖扎根多年,与黑土地已经融为一体,千万别卷入帝国朝政中去啊!”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有时候,人是身不由己啊!”
“可惜,泰勇只是一个仆人,无法替老爷分担。”
“有你这句话,我就已经很高兴了。你去忙吧,我到操练场去转一转。”泰德拍了拍泰勇的肩,大步走出了府邸大门。
北靖抚司府邸位于城中心,也是这座北方重镇的军事核心。
重镇全部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中,百姓们的宅院屋顶和院墙上,间或有枯枝冒出头来,想要刺破被雪覆盖的宁静。有的老百姓拿起扫帚,清扫房顶上的积雪,还有的百姓将收集起来的白雪装入水盆,拿到屋里解冻化水以备饮用。
路上的行人很少,走在雪路之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看到抚司大人走出府邸大门,有的人摘下帽子表示尊敬,更多的人则是微微点头致意。在北靖城内,或者说在泰德治下的六镇,他展露在敌人面前的冷峻,对于那些老百姓而言,就是一种最好的保护。他们把泰德当成守护神,更投入了与亲人一样的感情。
泰德心里暖暖的,为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他也投入了更深沉的感情。在这些人的心中,他可能是父亲,可能是兄弟,可能是孩子,但绝对不是戴上钢盔后统治北靖的抚司。
泰德走下台阶,向府门外大街的东城方向走去。
北靖抚司,这个称谓在别人眼中,可能是掌管着数百里肥沃土地的最高统治者,是黑水河畔拥有生杀大权的王者。然而对于泰德来说,这更是一份无比沉重的责任,是一位让他尊敬、爱戴的男人的殷殷期盼。
这个男人就是昭皇。
同时,泰德从心底畏惧这个男人。不过,这个人如今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之上,消失在了这漫天飞雪的阴沉辽阔的空中,他的身后时局混乱。
这些日子,学士荀由经常来到中厅,送来新收到的各种消息。这些消息几乎没有一件事让泰德高兴。
金亭王北上参加昭皇天祭,借路凌国的时候竟然发动突袭,俘虏了凌国侯,占领了整个凌国。更可怕的消息随后传来,金亭王过江之后,受到凌国小城陵水守军伏击。为了报复,缇纣率领黄金战团将陵水屠城。
陪葬之旅。
黄金战团的新外号,让泰德感到一阵心痛,也对屠城之事深感愤怒,同时更对昭皇去世后的银夏帝国未来充满担忧。
妹妹泰姝曾让人传书回来,除了介绍昭阳的情况外,也暗示了辅政大臣们各怀心事,与娥后之间矛盾重重,银夏帝国的新皇将由谁来担任,一直悬而未决。
荀由在汇报之时,还提到了一件事,令泰德深为担心。廊中强国雷霆对外宣布,封锁通往廊中各国的共云山盐道,还封闭两条输送大陆各国的水运通道。不仅如此,雷霆已关闭沿海盐滩码头,大量减少食盐晾晒和供给,以此控制廊中诸国和亚夏各国。
此事已经引起了公愤,以济国为首的廊中众多侯国,正在相互沟通,准备派出联合使者与雷霆谈判。如果得不到满意的结果,雷霆和廊中各国可能出现大战。
当年,昭皇为了控制雷霆,保证东方优质海盐供应,曾在京师主持盐业大会。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白银仍旧与海盐挂钩,得以使海盐出口比较稳定。如今没有昭皇掣肘,雷霆必然想要争霸,封锁盐道就是重要的一步。
泰德一边走,一边考虑廊中各国该如何应对。
走到府邸门前街路的尽头,泰德转向东北方的市厅广场,北靖唯一的官驿在广场的后方,于风雪之中看不真切。官驿门前不似往日般繁忙,只有一个小伙计在忙碌,清扫门洞里和台阶上的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