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罢了罢了。”臧不顾见二人的笑意，无奈地挥了挥手，“我曾听一个人说，若是遇到墨门执事秦古离，与荆楚云者陈君留，那都是可信之人，那我也不装蒜了。”
“哦？你竟然能看出我是陈君留？”老者诧异道。
臧不顾并未正面回答，而是长叹一声，随即道：“‘十年离索风萧客，八百寒烟半城吟。’这是当初家父为劝勉尚在狱中、被温咎所诬的忠武侯而作的。其中字句能出现在这里，想必诸位都清楚我的家事。如此，我便直说了——”臧不顾深吸一口气：“在下乃幽州太守臧烨之子，姓臧，名故沉，字不顾。年二十。十四年前因家父上表万民书为忠武侯求情，御史丞温咎便委派门客袁震霆，也就是如今的正天会总管，率众灭我满门。后转徙天下。忠武侯知我尚在，派人暗中寻我。我便投入其府下当差，之后被六扇门大门主南宫镜清相中并带回六扇门中，这便是我的过往。”
“虽然早已料到，但还是恍如梦中。”听完，陈君留双手拉住臧不顾，双眼失神地看着他，“老夫与你父亲是旧识，他是个铁骨铮铮的君子，能留后，老天爷好歹是没瞎了眼。”
秦古离也感概道：“不错，事发之后，陆元封应是最自责的了。每次醉酒之后，都喃喃自语，若是当初自己在府上，定要拼死一战，护得太守之命。如今看到臧家一脉尚在，应该能好受些吧。”
“奸人当道，又怎么能是陆伯的错呢？”臧不顾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今日到此除了报平安，还有一事，便是要墨门助我。”
“这么说，你愿入我墨门？”秦古离问道。
“正是如此。”
到这里想必大家都明白了。玄微书院，明面上是姑苏的学堂，暗中却是墨门中人的据点之一。而臧不顾见了院中的那半句诗，就已明白了秦古离一帮人也在找他。如今众人齐聚，臧不顾又入了墨门，从此便不算是独立行事了。
于是目光回到现在柳家内，应悔与臧不顾相认后转身掏出了一本手记。臧不顾接下，粗略翻看，竟是王立的日记。臧不顾迅速翻到案发前的一段日子里：
“八月廿九 母亲病重已久，家中积蓄几欲掏空，仍不见疗效。汤药苦涩，病痛折磨无比，为人子，如何不心痛？今日府上新发月钱，与其再辗转求医，令母劳苦奔波，曾不若去市中买些粱肉，使在弥留之际好好吃上。”
“九月初二 月钱所剩无几，幸未有妻儿，否则难以过活。如今只叫母亲吃好，我一人尚可在柳府乞食。今日柳大少爷见我衣薄，赏了一件深衣，不日便当了，贴补家用。”
“九月初六 李焕又与我说起他妹妹了，想必不久就会离开柳府再次启程寻人。可惜我手头没有闲钱，否则也是要资助他的。忆起年幼时，父亲做的是木工，我便常偷木条去磨成木剑，与邻里的孩子相互打斗玩耍，总说以后要做江湖大侠，除暴安良。现在究竟是连身边的人都帮不上了，唉……”
“九月十三 母亲病情又加重了。柳老爷平日里信任我，三少爷也总让我去买药回来。那方子我看过了，大补，不知道能不能设法给母亲弄些来……”
“九月十八 今天取药，私自多拿了一份。回去时遇到了李焕询问，我搪塞了过去。柳府待我不薄，实在良心有愧啊——将药交付三少爷时他好像匆匆将什么东西收了起来，闻味，似乎也是中药。”
“九月廿六 唉，还是无果，母亲终是西去了……”
“…………”
“十一月初二 母亲既故去，我也该重新生活了。打算回老家扬州了，今日便收拾收拾行李，三日后启程吧。”
“十一月初三 哎，二夫人心细如发，还是发现我为给母亲买药而在账目上做的手脚。柳家人对我不薄，我不想让他们觉得王某是个以权谋私之人。可她的要求，又如何能答应？这可是伤天害理之事啊！”
“十一月初四 思来想去，如果二夫人说的真对，那苏尧也确实该死。罢了罢了，做完这桩恶事，就回扬州出家，洗刷孽障吧。”
和案件有关的记录到这里就算是完了。臧不顾看完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良久，才合上了笔记，缓缓地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时候已经不早了，臧不顾望着明月，眯了眯眼，眼光明灭不定，眉头时皱时舒。一旁的应悔见了忙问道：“怎么？还是棘手吗？”
“不不不，已经很明朗了。”臧不顾连忙应道，然后莫名其妙地嗤笑了一声，接着说，“我只是觉得，这人世的无常，未免多了一些。”
说完这话，他的眼神再次锁定在了天上的月上。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眼神，叫人看不出悲喜，也不知想到的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只让旁人觉得孤苦。一股无名的气势从臧不顾的身上慢慢升腾，令周边的应悔都感到莫名的颤栗。然而，随着臧不顾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这气势又烟消云散。
“或许，真的都是命吧。”臧不顾说完，又看了看应悔，“走吧，该结束了。”
言罢，臧不顾与应悔并肩踏入屋中，也正好菜过五味。臧不顾稳步走到柳相云面前，拱手作揖：“大公子，不，应该说是柳家新家主，我想王立之事，可以做了了。”
“哦？官人查明事由了？好啊，王管家平日兢兢业业，如今是要还他一个真相。”柳相云悦道。
“哼，整天不知在外瞎忙活什么，就这还能查明案情？可笑。”云玉染不屑一笑，小声嘀咕道。
“休说这种无用、无礼之语，且听官人阐明便是。”柳相云驳道。
“无妨，看来二夫人很关心我们在外奔波的结果，那我就先从柳府之外说起吧。
“我们今日去了姑苏的码头，找到了柳家仓库。正如我与李兄发现的一样，在柳家的仓库之中，有一个发霉程度十分异常的大木箱。一个很简单且合理的解释就是，它在水中浸泡过。据我所知，柳家的这批货都是大宗商品，重量不轻，就算不慎落入水中，也极难再组织人力打捞，只能自认倒霉。而这唯一一个用红色朱砂做上记号的大木箱里究竟装入的是什么就很值得玩味了……”臧不顾与其余几人一边往柳家返程一边解释说。听到这话，萧绍珏瞬间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王立被装入了木箱之中，又被推入河里，木箱透气孔自动关闭以至于活活闷死？”
“差不多就是这样。”臧不顾答道，“这样，王立蜷缩的死状也就可以解释了——我想，王立大抵是受了什么人的委托，要杀苏尧，在自以为得手后按照约定躲进了红色特殊记号的箱子中，但这箱子不知为何被推入了河里，于是憋死。你说是吧，二夫人？”
云玉染闻言盛怒：“你什么意思？还怀疑到老娘头上来了？”
“二夫人，不急，后面还有呢。”臧不顾淡淡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