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时衡看着一盆被血浸透了的棉布,确信高照伤的很重。见医士把了脉、张冉喂了药,觉着自己留下来碍事,打算回营帐。转身之际高照开口了,“为什么?”
齐时衡回头,高照正盯着自己,“什么为什么?”
高照使了个眼神,众人退下,营中只剩他和齐时衡,“你何时成为新帝的助力?”
“嗐,”齐时衡很不见外的坐在床边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有把柄被他握着。”
“把柄?”
齐时衡痛心疾首道,“就是谢贵妃,我青梅竹马的小怜。咱们陛下心思深沉,为了拉拢我,竟然差人跑我老家挖我黑历史,还真叫他给挖出来了。”
“呵。我还真不信。”高照趴着说话多少有些力气,“我也知道这事,怎么没见你向我屈服。他一定还答应了你别的。”
“哎,什么都瞒不过你。”齐时衡抚额道,“谢贵妃的陵冢是座衣冠冢,陛下答应将小怜的遗骨送回家乡安葬。”
新皇笼络人心的手段非比寻常,高照震惊到无言以对, 良久方道,“你还真是个情种。”高照缓了一会儿,又问,“你来落井下石?”
“我是那种人吗?”齐时衡白了一眼,起身道,“陛下让我带了口谕。”
高照闻言,蜷起腿,一点点撑着爬起来。
齐时衡体谅高照挪动非常困难,道,“都是陛下关心你的话,你就趴着听吧。”
高照似是没听见,执意下地跪着,非要全了君臣之礼。
“你对自己真狠。”齐时衡明确的感到自己这趟白来了,也白搭了家里最好的老山参。
祝筠再度醒来时,能感觉到饿了,饥肠辘辘见什么都想一口吞的那种饿。幸而桌上备着粥和烧饼,祝筠狼吞虎咽一顿,便觉着病好了大半。
“哟,你算是活过来了。”张冉撩开帘子,见祝筠醒了,顿时喜上眉梢。他手上端了两碗药,分了一碗给祝筠,“那日宫宴我在兵部,听说晋王即位、老周领京畿军围了皇宫,人都吓傻了。后来听说你也牵连其中,害我担心好一阵……你这次能保住小命,全是将军宽宏大量。”
“唔。”祝筠默默低头咕咚咕咚将碗里药干了,抬头却见托盘上还有一碗,“另一碗是……”
“将军的止疼药,两个时辰一碗。”张冉竖起两根手指,“我方才在外面听着帐下有动静,想着是你醒了,就进来看看,你果然有精气神了。将军就住隔壁营帐,晚两步送药不打紧。”
“不是都快痊愈了吗,怎么这么频繁的喝止疼药?”祝筠忙问道。
“谁说的,昨天他不知怎么下地了,结果倒人家齐相身上了。那一百军棍可不是开玩笑的,老周挨了四十棍,到现在都还在床上躺着呢!”张冉绘声绘色道。
“昨天将军还来看我,他说执杖的近卫放水,并不敢下重手。”祝筠有些紧张。
“真的假的?他骗你的吧。我跟你说啊,将军当时可是光着膀子挨得打,别人挨多少棍子是什么样子,将军就得是什么样子,三万双眼睛盯着呢,怎么可能说放水就放水。唉,你可不知道,到后面将军那背啊,我都不敢抬头看。老周那么硬气的人都趴地上了,也不知道将军怎么挺过来的。后来三万人全跪下来求将军停手,将军还卯着劲儿喊他们站起来,我也真是由衷的佩服。”张冉对着将军的方向竖了个大拇指。
祝筠听着惊心动魄,五脏六腑好似被打成结然后送到铡刀底下剁。
这个骗子,明明因我受过,还要瞒着我;明明伤的那么重,还要嘴硬;明明下床都费事,还装作好了的样子看我。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将军!
祝筠一把夺过张冉手里的药,冲向将军营帐。
“喂,你去干嘛?受刺激了吧……”张冉一个激灵,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我是不是不该告诉他。”张冉追到营帐外,打住脚步,“要不趁将军没有精力追究,先避避?”
“将军!”祝筠推开帐子,满面惊惧失了血色。
透过窗棱的几屡光照里升腾起尘埃,曾经威震八方的将军一动不动躺在窄小的木板床上,背上渗满血迹的绷带比烈阳还刺目。祝筠扑到床前,心中百转千回,忍不住放声恸哭,“将军,我们解甲归田、不打仗了好不好。我可以赚钱,赚好多多钱,我们远离朝廷争斗,避世隐居吧……将军对不起……”
祝筠越哭越委屈,哭着哭着就说不出话来,只剩下不住地抽噎。
高照整日趴着无趣,能做的就只有睡觉,这日昏昏沉沉醒来,就发现床头多了个梨花带雨的活宝,余光瞥见毛绒绒的脑袋埋在床头抽噎地很是卖力。虽然很想听他说心里话,但余光里祝筠上气不接下气得哭,自己再不吭声,实在是作孽。“嗯哼。”
“将军,您醒了!”祝筠惊喜地抬起头,抹了把眼泪。
“没死呢,哭魂似的。”高照被压的麻木的手指动了动,想敲他的脑袋,胳膊却因肩轴的伤疼得抬不起来,“果然是病了,身边来了人都没察觉。”高照叹息。
“将军您是不是在生我的气。”祝筠红着眼睛,嘟哝鼻子,他抬起头,两眼肿得像元夕的灯笼球。“将军我错了……你罚我吧,我不怕疼,多少棍子我都能挨着……”祝筠吸着鼻涕,低着头呜呜咽咽。
高照以前觉得祝筠那两汪眸子像小鹿,纯净、灵动,现在更像是兔子,看着比兔子眼还红。“都多大人了还哭,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把你打了。”
“周校尉回来说晋王殿下即位,我就知道我闯大祸了……将军救过我,我把这条命赔给将军也无悔,只是我没想到将军会……”祝筠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都说了,不全是你的原因。我殿前也没少冒犯君威,杖责是我该受的。”高照动动手指,从榻边的托盘上推了块干净的棉布给祝筠擦泪,“再者说了,谁人不知你是我管家,你做事不经我授意,说去出谁信。把罪责推给你,他们只会觉得我高照找了个替罪羊。与其牵连到你,还不如我一个人担着。”
“是我莽撞,可我真的担心将军……叔徜刚跟我说晋王殿下私藏兵器,我还没来得及提醒将军就出了这样的事……我怕将军孤立无援才偷拿兵符。”祝筠泣不成声地解释道。
“我明白,不怪你。”高照艰难地伸手帮祝筠拭去泪水。
“将军,我偷你虎符,你真的心无芥蒂么……”祝筠捂着眼睛,不敢正视。
“说一点没有是假话。我确实生气过,也想过对你动家法。”高照撑着抬起手臂,握着祝筠的手,将他的手从眼睛上拿下来。祝筠眼睛躲躲闪闪,依然低着头。“但我不舍得。”高照的声音忽然很温柔,“尤其看到你发着高烧,在睡梦里胡言乱语;知道你夜潜深水,千里奔波,又在寒风冷雨中受冻。我相信你是真心实意为了我。”
祝筠泪眼汪汪地抬起头,一点点试探着对上高照凝视的目光。
“你听说过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故事吗?”高照忽然问。
祝筠点点头。
“那你可知帮信陵君窃虎符的如姬的下场。”高照又问。
祝筠点点头,又埋下了头。
“所以,以后别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下一次,我不一定能保住你。”高照向前探了探身子,抱住祝筠。
祝筠一抖,接着温暖从四面八方涌来,隔着单薄的里衣,久违了将军炽热如火的胸膛,心底的感动顿时化作汩汩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