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寒梅回到家，知道儿子这事后，吓得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眼泪就像水库开了闸门汹涌而来。

她想起有天晚上，睡到半夜听到儿子哭喊着：娘，你不要嫁人！你要嫁人也要带我去。她当时心惊肉跳，一骨碌爬起来去看儿子。当看到儿子是在做梦喊叫，看到儿子眼角流泪，她的心碎了。她轻轻坐到儿子身边，温柔帮他擦眼泪，小声说：“崽啊，你不要担心，娘不会嫁人。娘会一直陪着你，陪着奶奶。”

不知是自己的话，小珠贝听到了还是怎么回事，有好长时间他没有做梦，睡得较安稳。

后来，她还发现儿子真的懂事了，很听话，积极做家务照顾苏州婆。晚上，她去乡村所开会了，儿子和娘总要听到她推门声，或是在外面跟别人谈话声才敢入睡。

而她晚上出去开会回来时，时常感觉后面有人跟着。她心总是提到嗓子眼处，走进家门口才落下。甚至有人半夜在她窗户下小声叫她开门。她每晚睡觉前，总要用家里最重的东西挡在木门后面，把剪刀放在枕头下面才敢入睡。

她没想到孤儿寡母的他们，想生活下去这么难。

在之后的日子里，凡是能推掉的表彰会她都推掉，她觉得那些不重要，但学习她不会推掉。如果近，能把珠贝带到身边的，她就带到身边，不能的，她就请秋生帮忙照顾珠贝，陪着儿子。她发觉只有努力学习各种知识和技能，才能让别人看得起自己尊重自己。

***

秋意浓浓，薛寒梅弯腰在地里种麦子，绍儒来了，二话不说就帮她干起活来。她抢过绍儒手中的工具，严肃叫道：“陶绍儒，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我自己慢慢做，一日做不完就分两日做，总有做完的时候。你快点走！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请你不要和我走得太近。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不怕，我怕。”

“你怕什么？你没有男人，我没有女人，我们在一起有什么好怕的。”陶绍儒一脸无奈。

“唉，绍儒哥，就算依瑶不在了，我也不能和你在一起。”寒梅口气软和了好多。寒梅心里一直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胡依瑶。她想，如果她坚决不要绍儒帮忙，胡依瑶就不会生气，不会吵闹，更不会跑到水田里抓绍儒回来，那么她就不会生病。如果他不画绍儒的脸，依瑶就不会生气血往头顶冲。如果她去救初海，不找绍儒帮忙照顾儿子和娘，依瑶就不会来骂她，就不会晕倒……

到底是谁害死了胡依瑶？她问过自己无数遍。最后得出，绍儒有责任，她薛寒梅有责任，胡依瑶自己也有责任。更大的罪魁祸首是包办婚姻。如果不是父母包办，也许他们不会结婚。

如果胡依瑶知道绍儒不喜欢自己，愿意解除婚约，也许她就不会过得那么痛苦，不会整天盯着绍儒管不管薛寒梅的事。或许，她嫁给绍儒了，她的心胸能宽大一点，不去管绍儒，或许那也能和绍儒长相厮守，白头到老。可是，哪个女人能做到，看到自己的老公和别的女人那么好，还能不计较呢？如果自己是依瑶，自己能做到吗？寒梅曾不止一次这样问自己。

既然你要嫁给一个不爱你的人，心中没有你的人，你又怎能强求那个人把心给你呢？就如自己对初海，自己掏心掏肺对他，可他仍是那么绝情。自己和依瑶是一样的，爱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寒梅心里明白，绍儒心里放不下自己是真，但他不会做对不起依瑶的事也是真。寒梅不知依瑶到最后一刻有没有明白。

“为什么？依瑶都同意了我们在一起，她说，她的身体好不了，让我和你在一起，只要你善待德武兄弟，她就放心了。你听到没有，她是真的同意了。”绍儒抓住寒梅的手，盯着她的眼睛看，他不明白寒梅还在担心什么。

胡依瑶说这话的那天特别平静，她拉着绍儒的手，说了很多话：“绍儒，我知道你从没喜欢过我，你一直喜欢的是寒梅。我太傻了，我不该嫁给你。我知道你和寒梅之间是清清白白的，可是，我就是恨你心里放不下她，所以我……绍儒，我的身体好不了，以后再也没有人烦你了。我走后，你和寒梅在一起吧，只要她好好善待我们两个孩子。”

“你在胡说什么？医生说了，你这病没那么快好，但会好的。我们要一起看德武娶媳妇，你还要帮他照顾孩子呢。你明白我和寒梅之间是清白的，那以后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绍儒望着骨瘦如柴，憔悴不堪的妻子，心里五味杂陈。

曾经有几次胡依瑶不顾老人和孩子，要死要活吵闹，弄得家里鸡犬不宁，他心里真希望胡依瑶快快死去，让大家都能平静生活。可是，现在她那么平静，有种交代后事的感觉，绍儒心里竟酸楚疼痛起来。他希望依瑶能好起来，能和他一起照顾两个孩子成人。他相信医生的话。可是，他哪想到，依瑶竟不想活，把医生开给她吃的药一次性吃了。

“就算是她同意了，我也不愿意！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寒梅说得斩钉截铁，挣脱他的手。

“你心里有其他喜欢的人？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你是不是还在等初海回来？你是不是想嫁给狗子哥？如果，你真想嫁给狗子哥，我也不拦着，他是一个好人。我祝福你们。”绍儒声音里透着悲伤痛苦。

“绍儒，我不会嫁给狗子哥。但我们也不能在一起，求你放过我！你不要再说这些了。”寒梅哀求绍儒。

“狗子哥你也不想嫁，陶初海都和你离婚几年了，他更不可能回来。依瑶也走了几年，而且她同意你和我在一起。你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你为什么就这么固执呢？我会对珠贝好，会照顾好你和婶婶。你为何要受这个苦？我是真的愿意和你组成一个家，我们一起照顾三个孩子。”绍儒仰天叫着，双手在身前不停地摆着，他好想伸手拉寒梅的手，告诉她，一切都不要怕，一切有他顶着。

“我知道你是真心的，我谢谢你的好意，我不能跟你好。村里人都在说，我和你好，就是想要你的家产，就是让我的儿子分你两个儿子的家产，抢你儿子的饭吃。还有你姐春凤。她说过，如果我和你在一起，她就永远不进陶家的门。我不能害了她有娘家不能回，不想她恨我。”

“你管她做什么，她爱回就回，不回我也不请她回。别人的嘴，你更不要管。我们好好过我们的生活，别人要说就让别人说去。更不要受什么鬼‘好女不嫁二夫’的思想约束。现在都新中国了，女子早就解放了。你应该和小时候反抗裹足一样勇敢去追求幸福。我和你一起面对这些流言蜚语，我不怕。”

“不是的，绍儒哥，我没有那种思想。依瑶哥哥说的话，你忘记了吗？我不能害了你，害了你全家，甚至害了全村人。我不怕流言蜚语，我不怕别人的嘴。但有些事，你可以不管，我要管。不管你姐，不管别人，我也要管你两个儿子的感受。德武对我们母子已经怀恨在心，我们再去抢他们的一份，他们又怎能答应？又怎能和我的儿子好好相处？”

寒梅想起有好多次，德文和小珠贝一起玩时，德武都会教弟弟暗暗欺负小珠贝，德文不肯，他就亲自来，弄得珠贝哇哇大哭。那时胡依瑶还没离世。还有德武把珠贝推到池塘的事，她真担心，如果她真和绍儒结婚了，德武会害死他们母子都有可能。

“她哥那是气头上的话，你不要当真。就算是旧社会，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那样做，何况现在是新中国。你相信我，德武他们还是孩子，不懂事，依瑶也和他们说了，她的病，所有一切事都不关你的事。他们都点头表示知道了。”

“有些事，不是你能掌握的。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事。你让我们仨安安静生活就好。”薛寒梅一脸坚定，“你走吧，不要让别人看到又说三道四，影响不好。”

……

绍儒说不服寒梅，黑峰心里不知有多开心：孬种，你就当一辈子鳏夫吧。别说她不肯嫁给你，就是她肯，我也不会让她嫁给你。我说过，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得到。

细娘劝过儿子很多次，叫她不要再盯着寒梅，让他娶别的女人进门。可绍儒无论母亲怎么劝，他都无动于衷，铁了心非寒梅不再娶。

“崽啊，你就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吗？依瑶走了三四年了，你一个人清苦不说，还带连两个儿子受苦，没人照顾。我能动的话还好点，我要是哪天卧床不起，你一个人又要照顾两个孩子，又要照顾我。多苦啊！”细娘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陶祖生病离开一年多了，细娘一个人撑着这个家，帮绍儒照顾两个未成年的孩子。

“娘，你就别劝我了。我会照顾好两个孩子。寒梅未嫁我不娶，就算寒梅嫁了，我也不想娶，我心里只有寒梅。我为咱家延续子嗣，传宗接代的任务也完成了。你就不要逼我了。”绍儒脸色平静对细娘说。他想，如果自己再娶了一个女子，寒梅有困难时，他想帮也不敢帮，要看那女子的心情和脸色，就如当年胡依瑶一样，自己活得那么痛苦。寒梅不肯和他在一起生活，那就不在吧，只要能看到她，能帮助到她，他的心就是安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