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达镇,位于这片隐世之地的中央。
镇子不大,只有一处酒馆,几间坊市,酒馆外面立着一块悬赏榜,听起来很唬人,细细一看,张贴的都是写寻猫找狗、收麦扛米的告示。
悬赏榜旁边,一个黑衣少年手拿着一张老人的画像,正挨个儿询问过往的行人。
“大哥,请问有见过画像里的这位老伯吗?”。
“小姐,这位老伯你可曾在哪里见过吗?”。
问了半晌,行人皆是摇头,黑衣少年叹了口气,鼓起劲儿又问向下一个路人。
自打智先生留书出走,已经有两个月时间,两个月里,谢常平跑遍了愚村周边几个村落,都没有找到半点踪迹,于是他来到新达镇,想着这里南来北往的人多,或许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谁知道一连待了十来天,镇上的人家都走访遍了,依然是一无所获。
虽然可以暂住在孟怀智的居所,但平日里吃穿用度不好总让人接济,便一边接着悬赏榜上的小活儿,一边打听智先生的消息,盘算着攒够了钱,再往镇子西边的几个庄子寻一寻。
日头偏西,行人的脚步变得匆忙,有传言说最近流民猖狂,到处抢杀,虽然镇上治安向来良好,但太晚了还在外面,总归是不太安心。
谢常平眼瞧着日落西山,自知今天又是无功而返,叹了口气,朝身后的酒馆里走去。
正进门,两个富家小姐正从里面出来,和他擦身而过,叽叽喳喳地谈论着镇上又来了位貌比潘安的风公子云云,约着改天去“巧遇”一下。
谢常平叹了口气,感叹世界上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他此时也想能跟师父巧遇一下,这样至少不用这么劳心劳力。
踏进酒馆,门边的一桌三人正聊着新达镇周边的奇闻异事。
“哎,你们听说了吗?李家庄的人前几天在林子里碰到竹妖了”。
余下二人一脸的不信:“竹妖?吹牛的吧?那玩意儿不是百年前就被杀光了吗?”
“是啊,我本来也不信,但他们说伤了好几人,放了把大火把林子烧光才逃出来,听起来不像是假的”。
“这年头,出什么怪事儿都不稀奇,前两个月,愚村那边还说碰上了什么妖蛇呢”。
“...”。
谢常平对这些提不上什么兴趣,径直朝柜台走去,小二认得他,招呼道:“怎么样,谢公子,今天打听到你师父消息了吗?”。
谢常平摇摇头,从胸襟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和几块灵石放在桌上,小二也习惯了,没有再问下去,只道:“今天还是二两?”。
“还是二两”,谢常平回答。
“得叻”,小二把毛巾往肩上一搭,转过身去,从背后的酒缸里舀出一竹筒米酒,娴熟地倒进小瓷瓶里,不多不少,刚到瓶颈。
谢常平接过,塞好软木塞,出了门,便朝镇西走去。
天色暗沉,初上,镇子西面,出酒馆不远,有一个二层的木楼,考究的样式,斑驳的木纹,看得出它也有些年头。
一楼的门面外,挂了一个破旧的招牌,依稀能从上面认得出“琅琊阁”三个字。
据说这里以前是售卖道法秘籍的地方,自二山隔绝通路,灵气尽数枯竭之后,那些秘籍都成了摆设,店主便把它改成了一个当铺,只保留着以前的招牌。
谢常平走了进去。高高的柜台后,身着伙计制服的孟星凡正借着灯笼的光线,津津有味地翻阅一本剑谱。
听到脚步,孟星凡抬头看了一眼,认出是谢常平,打了声招呼,问道:“今天有信儿吗?”。
谢常平摇摇头。
“别心急,明天我有空,陪你一起去找找”。
谢常平点点头,朝里屋的书房里去了。
书房里已经点上了油灯,四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古籍古册。
孟怀智正在案前埋头啃一本符篆阵法的手记,左手上缠着一圈止血的棉布,手边有一方黑色的砚台,砚台中间立着一截拇指大小的木根。
谢常平把小瓷瓶轻轻放在案上,孟怀智才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和两个月前相比,他已然有些许消瘦。
“保重身体啊四叔”。谢常平皱了皱眉。
“不打紧,按书里所述,今天是最后一次了,成不成都得试一下”。
孟怀智拎起小瓶抿了一口,把剩余的全都倒进案上的砚台里,解开手上的棉布,拔出小刀,在手心迅速地割开一道口子。
他手里的伤口是黑色的,边缘已经开始结痂,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加上这一刀,已经有九道伤痕了。
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流出,滴在那奇怪的树根上,像沙土吸水一样快速渗了进去。
这树根是在智先生家的一个箱子里找到的,先生家里那么多藏书,上锁的箱子却只有一个,孟星凡二话没说就给撬了。
谢常平本想阻止,但那会儿智先生去向不明,箱子里可能有寻找的线索,二来他已经被逐出师门,家里藏书都托付给了师弟,实在没有什么立场表示反对。
结果打开箱子,里面就只有一本不知道什么文字的手记和这截干枯的树根。
孟二哥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勉强破解了手记前一半的内容。
那里面记载了一个故事:很久以前,新达镇还是一片蛮荒之地,各个族群在这里互相争抢生存空间。
那时的人族由于身体羸弱,经常受到妖、兽、鬼、怪的袭击,唯一肯庇护他们的,只有一位强大的树灵。
于是人族便在那灵树上取仙枝建巢而居,渴了饮露水,饿了食果子,吸周天灵气,参修仙大道,终于被一名奇人成就仙法,鱼跃龙门,实力剧增。
十余年的时间里,他带领部族荡平四方,肃清妖物,开垦农田,驯养野兽,人族得以这片土地开枝散叶。
但其他种族的消亡,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平衡,大大损伤了树灵的精元,让它不得已自锁灵识,沉寂百年。
等它再次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人类早已将它的树身砍倒,化为柴炭,在它的残躯之上,建立起了集市和街道。
愤怒的树灵大闹一场,终被修士镇压,只留下一截带着灵息的残根。
里面还记载,只要用人血和米酒为引子,付出相应的代价,就能唤醒树灵,得到非凡的力量...
孟怀智攥紧了拳头,又从手里挤出些鲜血,流入树根当中。二人紧张得摒住了呼吸,好一会儿过去,那树根看上去却依然毫无变化。
“唉”,孟怀智颓然倒在椅子上,拿右手撑着额头,流了这么多心血,他的眼睛多少有些发昏。
正当二人都以为功亏一篑的时候,那树根突然颤动了一下。
孟怀智的心脏也猛地一跳,他瞪大了眼睛坐立起来,一副景象出现在眼前,和面前的谢常平重叠在一起。
孟怀智把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兴奋地叫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屋外的孟星凡听到声音,也冲进来,对里面发生的事情一脸迷惑。
孟怀智激动地对二人道:“星凡,常平,我看到了...找到树灵,我们出山有望了,到时候,师父也必然不会怪罪我们了”。
心情的大起大落,让孟怀智苍白的脸上泛出些红润的血色,他一边拿棉布缠好左手,一边止不住地喃喃自语。
“明天,明天就去...”。
“四叔,去哪里?”,孟星凡问道。
“当然去找树灵”。
“那我们跟你一起”。
“不,不不,树灵只会见我一个,见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