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邙山掌门虎不休！月光映衬下，他缓步走来，身影高大，有如大罗天神降落；见到儿子如此懒散地躺在地上，虎不休眼中陡然烧起两团怒火，面色登时黑沉，冷声责问道：“我叫你上山来，跪地思过，你竟如此在此偷懒？”

虎奔心头猛的一颤，身子微微前躬，但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又忽然抖落了三分胆怯，壮起胆子来。他担心父亲发现枯丛里的弟弟，便故意走远几步，噗通跪下，这才答道：“儿子知错。”

虎不休也随着走远几步，背对花丛，问道：“你错在何处？”虎奔答道：“爹，大树并非孩儿推到，那是娘亲手所植之树，孩儿珍之爱之，怎忍伤害？大树是枯萎倒塌，此事与孩儿无关，儿子冤枉！”

如此掷地有声的辩解，虎不休颇是震惊，他倒不在意大树为何倾倒，只惊讶于儿子言语中透出来的刚正气息。虎奔又朗声说道：“孩儿有错！其一，不知爹与师伯的归山之日，竟与一众师弟比武切磋，未曾远迎爹与师伯，此为不敬，甘愿受罚。其二，孩儿跪了两个时辰，膝盖酸疼，便躺下歇息，犯下懒惰之错，请爹责罚。”

明月落清辉，山风忽自来，虎不休身影随风一掠，转到了虎奔面前，厉声问道：“你不知我归山日期，只因你在桂花山头延误了两日。”虎奔抬头，对上父亲满是怒气的目光，右手微微一颤，又多了三分怯懦。

虎不休又道：“你初入江湖，就将我平日的教导抛到九霄云外，竟敢私自逗留在桂花山头，还与湘水、庐山两派弟子交手。你好大的胆量，好大的威风！此乃你第三错！”

虎奔想起当日在桂花山头，比剑斗酒的酣畅痛快，心中勇气陡增，说道：“爹，孩儿与一众师弟途径桂花山头，桂花林中齐聚江湖少侠。少年游，桂花同载酒，斗剑比酒，千载难得的畅快之事，孩儿不愿错过，故而才逗留了一两日。”

明月当空，清辉满地，山崖之上，寒风猎猎，两个人影，一站一跪，父子二人就此对立。虎不休又道：“你与人交手比剑，连败两派弟子，出尽风头，可还记得我对你的教导，为人处世，不管本事多大，都须低调内敛，不可张扬。如今江湖之上，皆盛传你邙山少虎如何厉害；你风头之胜，怕是直追太白门令狐小圣，如此张狂招摇，你还如此狡辩，不认下你的第四错？”

虎奔心头一颤，满目疑惑，心中暗忖：“难道我不该……胜了一鹤冲天江少侠和庐山派的两小仙？爹为何不见欢喜，只有责骂？当真如阿跃所言，爹忌惮我么？不……不……”

藏身于枯丛暗处的虎跃，虽动弹不得，但目能视、耳能听，眼前之景尽收眼底，眼前话语尽收耳中，他心中担忧，“爹要秋后算账了，大哥，你快些服软，千万不要激怒爹。”

虎奔身子挺直如苍松，说道：“能与高手过招，是一众武林人士心中所愿，孩儿也一样，然比武切磋，必有胜负！胜败是兵家常事，不管是胜是败，孩儿都未放在心上，至于江湖流传的虚名，旁人说的邙山少虎风头如何，孩儿更不在乎。”

今夜父子交谈，虎不休每说一句，虎奔皆有言回对，铿锵有力，不卑不亢。虎不休看着脚下的儿子，只觉虎奔入江湖行走一遭，归来时，名声大噪，愈发龙精虎猛，不似之前的邙山少虎，在父亲面前唯唯诺诺。

虎不休脸色冷如冰霜，厉声骂道：“你比剑获胜，不但张狂自大，竟也学会了巧言狡辩。回归邙山第一天，便带着一众师弟比武，大肆宣扬你在桂花山头比剑之事，沾沾自喜，带得邙山弟子也骄傲自大，此为第五错，你还敢不认？”

虎奔不可思议地看向父亲，只见他方正的国字脸，一双虎目，威严至极，摄人心魄。虎奔只觉陌生，心底不由得生出三分惧怕；晚风拂过，身后树丛枝叶轻轻颤动，发出簌簌声响，虎奔双目一凛，勇气落上眉梢，当即义正言辞地说道：“师兄弟们比武切磋，爹何必牵扯出骄傲自大一事，根本无中生有！”

此话一出，藏身暗处不能动弹的虎跃顿时担忧无比，心中暗暗着急：“大哥，不能还嘴！爹这五大错是欲加之罪，容不得你辩驳。”他恨不得冲出去，阻拦兄长的大胆直言，奈何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果然，虎不休心头怒火直烧到脸上，他冷哼一声，道：“好一个比武切磋，为父也来试一试，你的武功究竟精进到什么地步了？”话音一落，只见两个掌影交替打出，啪的一声，落在虎奔身上。

虎奔身上吃疼，身子向后跌出半丈，半跪在地上，满面惊惶，却不敢出招。虎不休厉声说道：“你与外人比剑，与师弟们切磋，却不敢跟我过招？”他已凝了玉生烟萝掌的招式，不等儿子回答，招式已出，直逼门面，随即喝令：“出招！”

虎不休左掌直推，如钓竿直出，打向虎奔丹田下三寸，右掌自头顶延落，直拍儿子天灵盖，这招叫做“烟波垂钓”。虎奔若不接招，则必受重伤，他先回答父亲：“孩儿遵命！”跟着左掌翻转，自左而出，在丹田之外拦下虎不休一掌；便急转而上，手掌上翻，波的一声，接下父亲右掌打来的掌力，好一招“风卷狼烟”，出招之迅捷，果然如狼烟直上，势不可挡。

虎奔接下一招，身子顺势向左侧去，跳出半丈之外，抱拳行礼，道：“多谢爹赐教。”虎不休许久不曾与儿子过招切磋，如今只这一招，便已探出虎奔的武功已今非昔比，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虎不休道：“出招，你我父子二人切磋武艺，也须分个胜负。”虎奔难得与父亲切磋武艺，只觉是千载难逢的大喜事，朗声答道：“是，爹。”只见虎不休左手凌空劈出，跟着右掌以迅捷之极的速度劈出。

枯丛暗处的虎跃将一切看在眼底，心中暗暗呐喊，“大哥，千万不能胜了爹！”虎奔满心沉醉在与父亲切磋武艺的欢喜之中，心道：“爹出招大漠孤烟，我则出长烟落日一招以克之。”他右掌划了半个圆圈，护在身前，左掌凌空击出，掌风呼啸，接下父亲一掌。

虎不休掌心当即传来一股绵柔却浑厚的掌力，他暗叹一声，“好小子，平日里我果然小瞧你了。”眼见虎奔即将撤掌收招，虎不休当即推掌上前，同时暗暗催动丹田真气，一股浑厚霸道的内力当即灌至手掌，化作掌力，如猛狼狂潮般击向虎奔。

虎奔被这突如其来的掌力所震，犹似受了铁锤一击，差点骨断手残，身子向后飞出丈外，正撞在虎跃藏身的花丛之上，簌簌作响。

虎跃担心兄长，却无可奈何，他被藏身于暗处，透过枯枝黄叶的缝隙，看得父亲又举掌打来，出的是玉生烟萝掌的“灰飞烟灭”一招，饶是他再着急，也只能在心头急叫：“大哥，快躲开！”

虎奔拦在枯丛之前，心中思忖的却是：“我若躲开了，爹这一掌必打在枯丛之上，阿跃必然露馅，便也要同我一起受罚。”他有心护弟，便不闪不避，出招“烟笼寒水”。

只见掌影飘忽，如烟如水，竟让虎不休一时间分不清虚实。父子二人四掌相撞，波的一声，两股掌力相击；虎奔左掌无力，不能抵挡，身子便向后退出三步，倾倒在枯丛枝叶之上，顿时有大片枝叶飘落。

虎奔随即便欺身上前，右掌向出，攻向父亲。虎不休道：“好，父子切磋，不必相让！”他退后两步，将虎奔引至空旷之处，那玉生烟萝掌找找狠厉，毫不留情。虎奔只道父亲斗得酣畅痛快，便全力以赴，转眼间，父子二人已过了四十余招，虎奔扔未败落，且愈战愈勇。

虎不休心道：“我久未与奔儿交手，没想到他竟能接下为了四十余招，这小子竟与我耍心眼，故意在我跟前藏拙。”他思忖之际，虎奔右手猛然斜出，掌力忽然变得刚劲迅捷，向着虎不休下丹田打去，好一招“烟霞偷眼”。

虎不休出神之际，躲闪不及，便吃了一掌，他豁然大惊，又见得虎奔乘胜追击而来，先出一招大漠孤烟，掌力直击左肩，他心道：“这小子倒也有孝心，不敢击我胸膛，反而偏转三分，上打肩头。”

虎不休当即出招格挡，却见虎奔偏身侧转，绕到他左侧，连出两招“烟笼寒水”，一掌便打在了父亲肩头，波的一声，掌力随掌而下，虎不休竟后退三步。

见此情形，暗处的虎跃心头骤紧，无声呐喊：“大哥，适可而止。”偏偏，虎奔身影已欺将上前，再出一招“落烟生尘”，掌力绵柔如尘土飞扬，打向虎不休，又将他击退数步。

虎不休索性收了招式，双手背在身后。见此，虎奔便知自己获胜，欢喜当即爬满眉梢双颊，他抱拳行礼，道：“爹承让了。”便满心欢喜地等待父亲的夸赞，一如孩童时练功进步等待表扬一般。

月色清华如水，轻轻打在虎不休脸上，瞧不出他是喜是怒，只连道了三声：“好！”简单三字，掷地有声，飘然虎跃耳中，他心底顿时结出一层寒霜，暗叫：“不好！”

虎奔却道：“多谢爹夸奖！”虎不休道：“你的武功精进极快，如今已能与为父平手，假日时日，必能远盛为父。今后，有何打算？”

虎奔正苦，恼受罚之后，如何跟父亲开口下山游历一事，如今父亲主动提及，他心头又添一喜，说道：“爹，孩儿自知肩负重任，不敢久居邙山，当井底之蛙。孩儿愿下邙山，游历江湖，砥砺磨练，结交天下英雄豪杰，增长才干。”

他说的慷慨激昂，虎不休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却被胡须掩下，他问道：“放眼整个江湖，奔儿想结交哪些英雄豪杰？”

虎奔难得与父亲谈心，当即侃侃而谈：“虎奔年纪轻轻，人微言轻，不敢高攀江湖老一辈的英雄豪杰，但若有缘分遇上，必定要结识一场。当今江湖，放眼望去，年轻的英雄豪杰，当属北狐南狮，北有令狐，南有雪狮，我与二人都有缘相见，却不曾深交，实属遗憾。日后行走江湖，必定结识二人。还有湘水门六带、庐山小八仙、天门七宿，都是孩儿想要结交的英雄豪俊。”

虎不休冷哼一声，道：“太白门令狐峥今非昔比，如今常与魔女鹿南风厮混，你堂堂邙山弟子，竟要与之结交？”虎奔道：“爹，孩儿在明月山下见过令狐小圣，观其言行，他是个大义磊落之人。”当日在明月山下，令狐峥身为天门山掌门，为门下弟子接下虎不休与马如虎两掌。虎奔彼时畏惧父亲威严，不敢多言，今夜定要说出来。

虎奔面色淡然，只说了一句：“他手握众多铁马块，与魔女为伍，实乃江湖一大祸害。”虎奔却辩驳道：“依孩儿之见，令狐小圣手握铁马块，并非为了修炼其上的《六阴梅花经》，而是助铁马回归瓜洲古渡，断了江湖一众人士争抢的念头，还江湖太平。”

虎不休转了个身，背对儿子，月光撒在他宽厚的背上，如蒙清霜，他呵呵冷笑两声，问道：“令狐小圣有如此雄心壮志，你若与他结交，可愿助他一臂之力。”虎奔心中豪情激荡，朗声说道：“所谓英雄，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令狐小圣心系江湖太平，是真英雄，孩儿十分愿意与之结交。”

虎不休手掌微微一转，衣袖便轻轻飞起，他眸光中闪过一抹寒光，欺冰赛雪，又问道：“你闯荡江湖归来，又有何打算？”虎奔胸有万丈豪情，言语便也铿锵有力，道：“继承父业，接掌邙山派，将其发扬光大，绝不负邙山派历代祖师。”

虎不休又问道：“我邙山派有一条铁马腿，他日令狐峥要将铁马塑回瓜洲古渡，你可愿意将铁马腿拱手相让？”虎奔凝眸正色，说道：“有志之士，当为江湖太平尽绵薄之力。一条铁马腿，若能换回江湖太平，留之何用？”他话一说完，就听到身后枯丛传来簌簌声响，当即一惊，以为弟弟虎跃破丛而出，便即转过身去，一探究竟。

只见那枯萎花丛中跳出一只野猫，浑身漆黑，一双眼睛在夜色照耀下混如晶亮璀璨的宝石，猫儿喵的一声便窜走了。原来弟弟并未败露，虎奔这才松了一口气，背后却忽然拍来一股强大刚劲的掌力，啪的一声，一只大掌打落在他后背。

一股强大的内力在虎奔后背震荡开来，如巨石砸落，如铁锤重击；虎奔身子便如稻草一般，径直向前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得满地都是。

虎奔不顾浑身剧痛，挣扎着转过身来，惊诧万分又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