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国文礼院国礼署参知 韩暄澈博士 来信
书名:洪宪一百年 作者:邹蚁白 本章字数:2923字 发布时间:2023-11-26

(原标题是《朝鲜国文礼院国礼署参知、总统府公仪监次官兼 韩暄澈博士 来信》)


今日下午,于单位的收报室中得到了这份手誊的楷信,粗看也句影寥寥。信封之外的信封由海关与万国院加覆,这是此地无意义的官派规矩。韩博士今年三十六岁,是清州报恩郡一户国文与汉语教师的独子,写一手端丽的谚文汉字,他在国子监进学末期领了川南右道文学司佥事两年实习,毕竟是友邦子弟,又是凤毛般珍贵的外籍监生,簿丞们拿不准主意,便塞给了我。他入职是四年前的事,距小李正式入职尚有两年,两人不曾见过,但我常觉得两人相似。不过归乡两年,这位青年便已从郎佐跃居堂上,还掌着看似少事的文礼院里最有权威的国礼署,又挂总统府职,兼忙两处,其中缘由,也不过是一句“受大皇帝召见、嘉奖,圣主器之,长谈朝鲜诸事。朴总统闻之,亦请而会谈,故识其才逸”。


与我有丁点儿相似,不是吗?


我们意外地很谈得来,这并非所谓监生情谊、中朝协和之类,它基于裴植松、李春园、金明淳、景敬信、罗玧萱。与说着“歌只有提神催眠两种用处”的小李不同,小韩喜欢音乐,我把市川寄来的CD与他,他便把近来如Kasarabu这样的新锐爵士乐手引荐于我。他也喜爱旧诗,但却颇小看他祖国许多汉诗,说两班诗人十九者只知中夏有典有景有律而不知海东有风有怨有音、还要别腔左调来一句:“古来班婕妤,我东国只治纺织。”我也确不了解朝鲜的史貌,太学每次交流课都躲去陪了嘉夜。


“韩人暄澈谨承,中顺叶翁道鉴:叶老好!”


信件内,陈旧者独剩不变的起首,此后便再不必以文言为共同语,毕竟他汉语极好,而我也粗识一点해동어。便如他所言,“先前通话,已讲收寄一事”,且平素往来,“手机之间,诸事交谈都便捷”。写信是一件慎重的事,与二十世纪以信件往来业务不同,“所致信者,所借仪礼渠道者,确具些正事”,颇有故时燕行东赴、借寄人情的卷气。


“知道您好奇附上的内容。里面的礼劵可于成都朝鲜书院兑一套近年考校的典藏《海东诗集》,CD乃Sai上佳录音辑并奉一份签名。尚有一份大礼,但在乘上以前需先生首肯,也因此事不算得急,我亦得些闲暇,故有此信。”


但 나의 예물 어디에?遗失、贪 污、收报室、Alien,无论原由是我国哪样常态,都需要追问一番,毕竟不知底细的新来保安恐怕以邮局在加封后另署之“川南右道文学司仪检室叶克槐收”为一无职的小人,却不知自己做的确是窃外邦要员与中夏大夫间的物赠,这与凡日里以“寄丢”敷衍的小小自肥不同,便是我不计较,小韩亦不计较,但若市场上有见一张落了实名的邦交书院劵,那便是侵害邦谊的重罪。更何况,这书信上有一个他更不知份量的克字。


“你好,我是仪检室叶复槐,从朝鲜寄来的写了叶克槐的包裹丢了两份礼物……”


“我邦朝鲜,今虽名无君,而实有上。上者,非民选侍民之总统,实为中州古尊者。古尊与故君有隙,而与前朝有情,是礼重我邦,似无朝贡之尊卑,而确有亲王之嘉礼。”


我们的圣君在处理国际秩序时,常有着对君主制的偏爱,曾有过把哈布斯堡送返维也纳、令苏俄于哈萨克立一汗国、使印度及努桑塔拉诸国各保其大君等事迹,可在那尊者以更老迈深邃悠远的姿态回望某位前朝尊贵的驻朝大臣眼中的万物时,他又发明了记忆一般地坚信百般求存的李氏于中朝两国,皆是将八道出让给日本俄国的叛徒。我自文库里搜到二十世纪文集里一段讲话:“今虽大逆已平、虐孽受罚,三邦旋归、民复辑睦,惟曰:‘天子当宁而立’,社稷之重公民皆承,然君必在先首。日本名合立宪,亦有君主威仪,吾及诸国念和氏有衔璧之功,惟使裕仁褰裳隐伏自终而保其王室,然李氏者,以千乘之位携寇自冕,排抑中州、毁乱宗社、纵放奸邪、戕害忠良,李载晃口言救国自立,实以焚溺爱国救国之民众而图自保于日俄前虽小毖不足以惩戒,此亦可谓‘不登叛人’也。”


陛下或许早忘了旧日朝鲜树冠土道的细样,却可能把当年与高宗闵氏大院君开化派诸党的抵触刻了几尊银碑,对记忆的依恋与重顾或许支配了他对李氏朝鲜的看法,对于这方熟谙的天地,他明显在上心管顾,便是今日亦然。他拒绝了所有朝鲜独立团体对迎末太子即位的请求,以外国帝王的身份宣布了另一国的共和。然而,便是失了朝贡、宗藩、君主和古老的草蓬、两班与一切,朝鲜依旧未能摆脱中夏,成就一个大南式的大韩——毕竟大韩也是叛离了某大臣本人事例的妄名。他是明太祖命名的复古之国,职务、权势、事大主义,一切阴阳的算计都一如昔日,甚而更有了一些新的牵扯:与大国孤立又纠缠了数千年的海东,如今成了密络中日也为日中窃合的交往之国。那句话怎说的?“三国的贵人替国家拴上了同一型备的狗链。”而奉上这狗链,亦是新的两班大夫商家学者们的义务。


可是,怎么在说这个?


“吾固三韩之官,所效所卫,皆吾邦也。然吾邦所依、我在国所依所赋者,惟朝辰也。朴奉范总统用吾,由帝王始之,但我确非圣宠,也是事实。先生则不然,赐名见荣、藏之石室——”


打住,打住。


“——如是之恩,虽南地散僚,亦该唤为‘赏遇’。”


所以呢?没有音乐与诗歌的赞扬,没有影像与雕塑的流变,没有那些不必挥毫留下的朝野政治逸闻,还剩下什么呢?“我有许多问题望请援之,只是不在时机,祈望下次视讯”,甚至没有什么礼法体系的法学版本学学术问题。


“今此之信,唯有一事:——”


什么?“吾礼曹判书黄求橦者……将于云棠私谒中国太师及陛下。”我?四品散官,科长都不是的公务员,不入流的诗人,为什么“黄公请公为援,旁辅一二,以宽帝心”,究竟哪里的传闻把我的幸运变得那样强势和雄壮?我这辈子就面过一次圣、远远瞥见过他几次、得到厚赐完全是因为他想起距今百来年前一个似乎就叫叶复槐或者叶复回的死人,我就一个国子监里中游飘过的地方公务员,究竟又有什么本领陪着三韩九千九百万人口的春官宗伯逛街逛到严尉之甚至那个不知还算不算人类的“平等公民”眼前处——


——等等,“春夏间”,皇帝要来。这行程还没发吧,我凭什么知道,啊,完了完了,这信可是要害死——


“此亦大使阁下金夏珪蓉心也,说先生确合圣隆意。”


珪蓉?那个讲话稳重、行事古板但从来端正得叫人难以呼吸之人?这是怎么——“喂?老樊啊?你有金夏珪蓉的联系方式么?有个事情……”


……


“盼先生允下。”


“大使阁下要我向您转达的信息就是这些。”


“没有别的了么?”


“很抱歉,许多事情不是我们能知道的。”


有帝意,又是有帝意。而且,如果严尉之那也是真的,如果这些人没有胆大到拿袁世凯的名字来开玩笑……

也就是说,严尉之见我因为袁世凯要见我,朝鲜的内阁从新任驻朝大使那里得到了皇帝一份“推荐书单”里面有我的诗和小说集,皇帝已经向我的好几位重臣与退休重臣同年询问了我的事,还把我“守礼奉义”的工作称之为“可表于今之礼官”。


梦吗?梦啊,梦啊,是梦呐!可究竟是美梦、噩梦、幻梦还是——


为什么呐?凭什么啊?难道一个一辈子没有做成过一件该做之事的人,就因为一个名字,会得到一个与神灵无别的存在如此虚妄和滑稽的赏识吗——啊!还是在那人庸碌着废活了七十年时光之后!


“对了,你知道陶山侯吗?我问了几个人,好像陛下讲你事情的时候,总会有这么一个名字。”


陶山侯。好像是的。书单里有,提醒里有,最近的交谈里有,云棠的处处巷巷都有,就像是诅咒,像是魔法,像是反抗,像是我所谓的——革命。


陶山侯究竟是什么?


一个谜。但或许不会是永远的谜。袁世凯要来了。


而他居然要再次招扬地闯入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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