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离悠悠转醒之时,屋内已是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明月缓缓倾泻而下,窗棂前站着一人,负手而立,身影如苍松般挺立,身着雪缎,比天边银月还要皎白几分。
“师兄……”叶长离低声唤道,声音稍稍有些嘶哑。
眼前的人徐徐转身,月影朦胧,映照着他的轮廓半明半亮,此夜寂静,叶长离呼吸不禁微滞,待萧肃走至塌前,叶长离虽觉全身乏力,但还是使尽全身力气撑起身子,靠坐在床榻之上。
一时间,头胀脑热,眩晕不已,叶长离深深扶额,脑海中却无端闪过好些画面——撕心裂肺的痛哭、疯狂的控诉、还有无边的恨意,整个人被禁锢在暴怒的边缘,完全失去了理智。
想到此处,叶长离的脑袋更疼了,眉头也蹙的更深,虽记忆模糊,但她不愿面对,亦不愿承认,那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
可事实就是如此。
萧肃点了一盏油灯,堪堪照亮床前一角,火光忽明忽灭,照着他的眼眸微微闪烁,而后他倾身坐在了塌上。
“身子还是不适吗?”萧肃轻声问道。
叶长离却摇头,“已经好多了,只是有些头晕。”
而后叶长离抬眼看向萧肃,目光躲闪,几经犹豫后开口,“师兄,我方才……”
萧肃似乎知晓叶长离想说什么,于是低声打断道:“无碍,”他声音温和,不急不缓,“那时你方从桃夭的记忆中逃脱,受其祟气侵扰,才致气血攻心神思混乱。”
“哦……”虽说如此,随着越来越多的记忆涌入脑海,叶长离还是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而后看见萧肃手上深深的抓痕,不用问,定是自己当时造成的,头垂得更低了,将整个人埋在了被褥之中。
萧肃将手上的红痕隐在袖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叶长离,良久后又温声开口道:“偶尔发泄一下,也是好的。”
师兄这是在安慰她吗……不知怎的,叶长离竟更加忸怩不安起来,但他提到的“发泄”,应当是眼下更重要的事情。
叶长离试探性的开口道:“虽然我那时有些神志不清,但是……但是我所说的都是真的,都是我的亲眼所见。”
而后她缓缓抬头,对上萧肃漆黑深邃的眼眸,“师兄,你相信我吗?”
萧肃却沉默良久,久到叶长离心思微沉,情绪变得低落,他才道:“我相信。”
叶长离的眼眸遽尔亮了起来,在火光的映照中熠熠生辉,“真的吗?”她的面色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之感,“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既然五宗都有人参与其中,会苍、万岭还有金凌,那我们是不是先回九牙山调查,阻力或许会小上很多,还有菁山宗,要不要找莫怀楚问问?”
萧肃却没有回应,依旧沉默,弄得叶长离有些不明所以。
“师兄?”
萧肃放慢语速,语气温柔,似带着安抚,“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为什么?”叶长离眼中满是不解,明明好不容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而后叶长离转念一想,脱口而出道:“你还是不相信我。”
萧肃微声叹气,“我相信你,但是我不相信桃夭。”
叶长离闻言先是一怔,此话倒是将她点醒了,不得不承认眼前现实,随后整个人像泄了气一般。
叶长离环视一圈屋内,周遭环境对她来说十分熟悉,是齐大夫的生前的住所,被困在桃夭的记忆中时,她在此处整整待了两年之久,恍惚间,一时分不清是幻梦还是现实。
她定了定神,向萧肃问道:“桃夭柳媚呢?她们去哪了?”
“桃夭计谋被识破后,附身回了院中桃树,不愿现形,我便用缚灵索将她锁在其中,柳媚则是收回了月净瓶中,至于齐大夫,被村民们带回去了。”
叶长离闻言看向窗外,院中桃花飘零,随着微风簌簌而下,月光如水,不知怎的,她竟感受到一股悲凉之意在院中蔓延,让人的心为之揪痛。
“她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她将你的神魂困在了她的回忆之中,你本是你,却被她一步步的诱导,将自己误认为了她,最后掉入陷阱中无法自拔。”
叶长离想起了最后的时刻,她几乎完全成为了桃夭,明明“叶长离”就站在身前,她却丝毫辨认不出,甚至还在一步步踏入旋涡。
若是当时的“叶长离”当真与她双手交叠,再一次被困入桃夭的记忆中,那便当真堕入无尽轮回了。
思及此,叶长离背后渗出一层冷汗,不禁有些后怕。
还好萧肃在最后关头唤醒了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若不是他,现在这副躯体,恐怕早就被桃夭占为己有了罢,而桃夭想用她的身体做些什么,叶长离不敢细想。
“师兄,多谢……”话在嘴边,叶长离却不禁有些扭捏,而后她小声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是你思虑过度,共情太深,才会让她有可趁之机,”萧肃看着她,静默半晌,随后又道:“你总是思他人所想,将所有目光都放在旁人身上,若是可以,你应该多为自己考虑。”
“是……是吗?”
叶长离以前从未注意,仔细想来,确实如他所说,但这并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若说她有什么想为自己做的事,便只有为自己洗刷冤屈这一件了,但这又谈何容易。
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诚如萧肃所说,叶长离虽分明自己在记忆中看到了什么,但桃夭既然存了害她的心思,那桃夭让她所看见的,便不可全然相信。
况且就算那些都是真的,她如今没有强有力的证据,哪怕是桃夭亲口承认,一妖所言,定不会有人相信,甚至还会被反咬一口,再安上个勾结妖孽的罪名。
所以此事确实不能操之过急,以免打草惊蛇。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令叶长离放心不下。
于是她转而问道:“师兄,你可还记得百越城内的魔阵?”
“当然记得。”
“我想再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