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刻仙舟。
丹鼎仙尊没有藏身,他在甲板上出神,天妃娘娘抱琴前来见过。她知道丹鼎仙尊正在悲伤,她也沉浸过,悲伤过,直到现在。如果不是因为伤痛,她不会来到这里。
“离德和老道说过”
“求仙尊垂怜”
“天妃娘娘盛名灌耳,老道也有所耳闻。”
“仙尊驾前,贱妾岂敢有盛名之谓。”
“当年发生的事,老道从智晖那里知道一些,娘娘内遭家难,外遇灾害,之后神迹消失,天下无闻。”
“丧家之犬,有何面目复见于人世,但求能在无人野水荒湾处寻一安生之所而已。”
“贫道想问一句,娘娘要救的这个孩子是不是金轮王朝倾覆的其中一个原因?”
天妃娘娘当即抱琴跪地,市井之中有贫者辱其身,不想仙家亦然。
“娘娘不必如此”温和的法力自丹鼎仙尊身上涌出将天妃娘娘轻轻托起。
天妃娘娘起身后不敢疏怠,心惴惴而栗栗兮,若临深而履薄。
沉思往事浑如水,天妃娘娘挣断浑浊说道:“犬子劣于从前,贱妾今后一定好生教导。”
“蜀山虽不专意于俗世,却也不希望救起一个灾害。”
天妃娘娘心房如遭重击。
“老道再问一句,如果老道不愿意救,娘娘是否还会执意去救?”
“是”这个字就好像是从天妃娘娘嘴里抢出来的。
“大莫大于死生,亲莫亲于骨肉,实乃人之常情啊!”丹鼎仙尊感叹后说:“金轮王朝倾覆以来天妃娘娘抱器幽潜,蜀山弟子机缘巧合之下赖娘娘援手幸得无虞,这是娘娘的恩德。此次苍灵之墟凶险非常,慧心师妹为护养神丹芝身死,老道得到这株养神丹芝也是娘娘成全之功。娘娘两处施恩,老道若是顽固不救,蜀山岂不是失了道理?”
“求仙尊开恩”天妃娘娘再次恳求。
“老道自信可以炼出正阳丹,丹成之后也可以分与娘娘一枚。”
“多谢仙尊大德”天妃娘娘喜出言外。
“老道人老了,还有几句唠叨希望娘娘勿怪。”
“妾身敬听”
“小善不积,大德不成;小恶不止,以成大罪。先前种种,皆以过往,新生之后,勿复沉沦。”
天妃娘娘诚恳毕敬回道:“宁前愚而后智,先非而终是。”
“朽肉还魂之后,还望娘娘勿失此信。”
遁光迅黯,埋入船舱。
蜀山金顶。
南宫真人刚刚得到了消息,得到了乌刻仙舟返回的消息,同时也得到了慧心师太身死的消息。
金顶静默,落针可闻,获此噩耗,三位真人不哭而神伤。
牧真人起身打破静默,主座上的钟掌门看着自己这位迈着沉重步伐出外的师弟,成益心里一定非常自责,自责自己没有劝住慧心师叔下山。
门外遁光亮起,朝着归来的方向。
智晖真人哀叹一声,飞去了相反的方向。黄棂峰有一位沉眠的弟子,还有一位终日望归舟,人如削的弟子。
界海刚飞过,奇正真人就看到牧真人遥挂的遁光,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在同门之中,常玉轩最了解的不是掌门师兄,不是光吾师兄,也不是经常嬉闹的修明,而是这位一生严正的二师兄,在看到师兄遁光的时候,他就知道师兄为什么来了。
师兄板正而自责的神情瞒得住别人还瞒不了他,师兄是来护送的,护送慧心师叔回蜀山的最后一程,师兄不会允许再生差池。
宋佳佳和穆婉蓉一左一右搀扶着涕如连云,泪如湛露的狄秋萍,她已经情无淹留,哀伤尽出。
她与师傅在黄棂峰上结伴五十载,分别时师傅虽然神气枯索,但是真灵尚在,如今真灵远逝,唯有空尸独在,怎不叫留者哀伤,痛断肝肠。
看着真灵永埋,平文滨徘徊丘侧,凄焉流襟。
和阳真人借着光暗偷偷地拭泪、深深地喟叹。
醉剑真人从来时便在醉酒,一直在醉酒。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剑意先行离开,定是大醉不愿醒。
宋佳佳和穆婉蓉此后就住在了黄棂峰,沈天心和舒雨停也不时会上黄棂峰看望狄秋萍。
直到有一天丹鼎仙尊来了,仙尊在慧心师太生前的败屋壁后打开了一座暗门。
狄秋萍怔怔地看着丹鼎仙尊走入暗门,她在黄棂峰生活了五十年,从来不知道师傅的屋子里还有一座暗门。
随后有两道剑光飞来黄棂峰,平文滨和光吾真人先后落下。
“真人,我师傅的屋子里,仙尊”
“仙尊在救你的师姐”平文滨一脸希冀地看向那座暗门说道。
果然是吗?师傅从来没有说过我还有一位师姐,从我入蜀山以来我感觉我受到了师傅全部的爱,这种爱在与我一同入门的蜀山弟子眼中看来更近乎是一种溺爱。
我一直享受着师傅单独的溺爱。
直到那一天牧真人来了,师傅和牧真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我远远的都能听见,黄棂峰上似乎不仅仅只有我和师傅,从那时起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还有一位师兄或者师姐,因为这位师兄或者师姐才让师傅不顾危险的要去苍灵之墟。明明牧真人已经说的那么刚决了,师傅还是坚持要去。不论什么危险,什么困难都拦不住师傅要下山的决心。
师傅决然的去了,我呆呆的留下了,我希望师傅平安回来,不要留下我在黄棂峰一个人。
黄棂峰又飞来一道剑光,我没有去看,因为那座暗门再次打开了,我望去。
丹鼎仙尊先从暗门里走出,我也没有去看,尽管平日里我是见不到仙颜的,我呆呆地看向暗门里面,还会走出来一个人吗?
我听见了激动的声音,好奇怪,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声音,明明很安静,明明我又听到了声音,是先前说话的那位师兄在激动吗?
他比我先看到了我的师姐,一位衣裳淡雅,容貌憔悴的师姐。师姐大伤初愈,色貌神态尚未尽复,我看她她看我时仍旧觉得这位师姐天资郁秀,澄上眇邈,不以容色示人亦令女子见而自愧。
“我师傅呢?”
狄秋萍既然知道了这位女子的身份,当她问起师傅时,顿时情恻恻以摧心,泪愍愍而盈眼。
“文滨你来告诉原璧吧”丹鼎仙尊抛下一句,化光离开。
温原壁的脸上不知何时悄悄流露出了哀伤,平文滨身上穿着素衣白袍,这不过是他平日里的装束,她此刻看去竟然触目惊心。
“原璧”平文滨担忧地唤道。
“说吧”她苏醒后没有见到师傅心里就存了不好的预感。
“慧心师叔仙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年”
“今年?!!!”温原壁忽然精神振起有光复往日之状,她于今年苏醒,师傅于今年亡故,怎得如此巧合?奇正师伯又为何会在黄棂峰等我?
“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是我来说吧,毕竟我才是当事之人。”
“师伯”温原壁转向奇正真人说道。
“今年年初苍灵之墟重开,我与你师傅一同入的苍灵之墟,是师伯没用,没能护住慧心师妹的性命。”
苍灵之墟?正阳丹!师傅!温原壁瘫跪于地,哀不成声。自她被师傅收为弟子以来,师傅一直对她不分寒暑的严厉训教,然而训以严刚,怒不伤爱。师傅披至爱以严刚,她又岂是不分好歹之人,师徒两人的情分反而越行越笃。
平文滨没有去搀扶,情绪是不能代替的,就任她抒发吧。
奇正真人侧前迈了两步,他当不起原璧痛师之跪,缓缓取出剑匣,从侧面交给了温原壁。
“这是师妹临终之托,今后原璧你为夏枯剑之主,掌执黄棂峰。”
剑匣打开,温原壁看着熟悉的夏枯剑,一剑犹留,双泪难收,剑发悲鸣,人有哀音。
狄秋萍再也抑制不住,怆哭出声,师姐妹自此相认。
第二日,温原壁深衣素冠,在慧心师太陵前搭起了草庐,狄秋萍也一同住了进去,伴同她们的,还有夏枯剑。
两人一剑哀毁三年,不出庐寝,三年以后,才被南宫真人劝了出来。
然而挥之不去,触物成思,她们师徒间的情感仍未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