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烟,与蝴蝶蹁跹①
书名:铁马瓜洲渡 作者:玉书见 本章字数:4447字 发布时间:2023-12-01

一夜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天明时又是霞光满天、天朗气清。正午时分,有三人悄悄来到了邙山脚下;一人白发苍髯未见老,红唇白齿显神气,正是戴天山派掌门,江湖人称玉面飞龙的龙惊雷;一人身材魁梧,身穿蓝衣,大眼浓眉之间荡着一股正气,自是身兼两派掌门的令狐峥;最后一人自是倚天教主鹿骄嵘,今日她一身淡黄衣裳,头戴小珠冠,腰缠青龙鞭,未戴寒纱,长眉入鬓,美目流转如星,瑰丽之中自带三分英气。


龙狐鹿三人到了邙山脚下,便向东南角折转。东南一带,地势偏低,三人行了一个时辰,来到一片荒野之地,此处百草丛生,一众野草似是迎风而张,皆高过人头,延绵而去,不知何处尽头。


鹿骄嵘眉头一皱,道:“龙前辈,前方已无路!”龙惊雷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道:“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二人且随我来!”他踏步在前,率先穿入那野草丛中。


令狐峥、鹿骄嵘便紧随其后,一同穿入野草丛中;人入草丛,脚步窸窣,惊扰了草丛中的飞蛾小虫,纷纷飞起,萦绕于周身。龙惊雷道:“这一片荒野之地,野草极高极盛,卧虎藏龙,邙山弟子从不涉足。”


鹿骄嵘落脚一步惊出便数十只飞蛾,颇是扰人,她心中恼怒,便要抽出青鞭挥打。令狐峥阻止道:“你若出鞭挥打,这草丛里的飞蛾小虫可就尽数飞出来了。”鹿骄嵘怒视他一眼,问道:“小圣有何良策?”


令狐峥面上一笑,足下暗暗发力,纵身一跃,高高立在枯草之上,随即足下发力,踏草而行,当真是快如疾风,转瞬间便已窜出数丈之外。


龙惊雷仰头望去,但见头上的野草微微一晃,他双眼一亮,赞道:“好轻功!”当即施展轻功,往上跃起,便提气疾行,转瞬之间只见野草晃动,不见人影。


鹿骄嵘道:“果然是个好法子!”她一口气跃到野草之上,随即双足发力,提起飘行,在草丛之端一掠而过,捷若御风。鹿骄嵘能驾驭方天叠云丝,其轻功远胜令狐峥,此番却不愿争前抢胜,落后于令狐峥、龙惊雷二人。


三人在草丛之上疾行,但见草尖轻晃,不见飞蛾四起;四五里地的野草荒丛,在三人脚下,不过片刻功夫而已。过了野草荒丛,龙惊雷在前头带路,狐鹿二人跟在身后,曲曲折折下行两三里,便见得一汪澄澈小泉,缓缓向下流去。


龙惊雷席地而坐,披散了头发,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鹿骄嵘瞧他大有就地洗头的架势,心道:“你这老头,是来寻人还是来此洗头?”令狐峥也心有疑惑,问道:“前辈欲在此处逗留么?”


龙惊雷点头道:“是!”他指了指泉水流去的方向,脸上神色变换几番,最终一脸担忧惆怅,说道:“顺水而下有一谷,玉蝴蝶烟姑便居于其中,你二人去罢!”


狐鹿二人双双惊讶,齐声问道:“前辈不与我们一同前往么?”龙惊雷披散了一头白发,满脸落寞,摇了摇头。鹿骄嵘笑道:“龙前辈莫不是乘兴而来,兴尽而止?”


龙惊雷坐在泉水之畔,望着水中的倒影,苦笑一声,道:“岭外音书绝,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我多年来杳无音信,烟姑一定记恨于我,你二人去拜访她,说清缘由,若她愿意见我,我……我再入谷中。”


鹿骄嵘心道:“难道烟姑不愿见你,你便掉头就走?如此,何必千里迢迢赶来,还以铁马为注?”她向来雷厉风行,飒爽果决,最看不惯这等忸怩作风,何况是堂堂戴天山派掌门人、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


鹿骄嵘脸色一变,正要出言讥讽,却被令狐峥一把拦下,只听令狐峥说道:“如此,请龙前辈在此静候佳音。”


令狐峥与鹿骄嵘离了龙惊雷,沿着泉水流泻的方向,缓缓向下,行了一段陡峭之路,渐渐来到平缓之地。鹿骄嵘道:“威震江湖的玉面飞龙,千里迢迢来见年轻时的心上人,竟临阵退缩。令狐小圣,日后你七老八十了,若想见鹮衣姑娘,也会这般忸怩么?”


又提及伤心往事,令狐峥心中颇不是滋味,说道:“我离七老八十的年纪,还差几十年时间,言之过早。倒是鹿姑娘,当日燕小公子曾说过,你虽为女子,心中却不装儿女情长,若是嫁人成亲,你不看皮囊相貌,不论年龄大小,更不在意家世如何。我倒十分好奇,鹿姑娘日后面对心上人,可会露出忸怩害羞的小女儿情态?”


忽然被将了一军,鹿骄嵘眉梢之间荡过三分窘迫与尴尬,但很快便随风而去,说道:“依我之见,玉蝴蝶烟姑未必愿意见龙前辈。令狐小圣,那铁马块恐怕难以到手咯!”


令狐峥大吃一惊,问道:“鹿姑娘何出此言?”鹿骄嵘道:“我猜的,烟姑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她盈盈一笑,脚程加快,走在前头,留下令狐峥独自担忧疑惑。


两人入了深谷时,已是黄昏,夕阳斜照;此处峡谷深深,流水淙淙环绕;绿树繁阴却不闻半声鸟鸣,地上一片低矮的野草,萋萋然如碧玉。邙山之上,树木凋零;这深谷之中却温暖如春,花开枝头,一团团一簇簇灿然如雪,连同那青青草地之上,亦盛放着大片白花,绝美绚烂,恍如世外桃源,不沾人间烟火气。


令狐峥赞道:“玉蝴蝶烟姑隐居之所,果然是个绝妙之地!”鹿骄嵘道:“前有紫藤谷,今有邙山深谷,想必这位玉蝴蝶烟姑同那位萤夫人一样,也是个奇女子。”她未见其人,但心中对烟姑却多了三分敬佩。


眼前芳草萋萋,延绵数里,然并无小径通幽。狐鹿二人思索一番,踏草前行,碧草如茵,葱葱郁郁。令狐峥、鹿骄嵘甫一落脚,身子不由得向前滑去,差点跌了一跤,原来这草地极是光滑,恍如苔藓。


猝不及防之下,二人急忙向旁边伸手,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了一只莹白如玉的小手,两手同时发力;两人又即定心沉气,这才稳住重心,止住跌势。


两手交握,掌心之间的温热气息相互传递,狐鹿二人当即窘迫起来,颇显忸怩不自在。令狐峥道:“当心!”鹿骄嵘撤回纤纤玉手,道:“前有四五里高过人头的荒草,使人不知内有乾坤深谷;今有才能没马蹄的茵茵碧草,落脚即滑,难以过关。想见玉蝴蝶烟姑,绝非易事!”


令狐峥道:“鹿姑娘能驾驭方天叠云丝,轻功了得,过这片草地,轻而易举!”鹿骄嵘道:“小圣何尝不是?”二人相视一笑,一扫方才短暂的尴尬,又落脚前行;即便如此,仍走得小心翼翼。


风吹细草动,枝头的白花随之轻轻攒动,仿佛天边的白云向前一晃,又缓缓飘回,煞是好看;又像极了一群白蝴蝶蛰伏在枝头,清风过时,双翅微颤,自有一份悠闲安逸之气。


鹿骄嵘道:“这深谷里的白花倒也奇特,花开四瓣,状如蝴蝶,想来烟姑前辈是极爱蝴蝶的,连所植之花也如蝴蝶之状,倒也不负玉蝴蝶的美称。”令狐峥微微一惊,道:“鹿姑娘素不喜花草,如今竟开口称赞,想必也是喜欢这白花的,我折两朵与你罢。”


鹿骄嵘盈盈一笑,当即拒绝:“不必,我若喜欢,自己会折。”她不喜花草,却着实好奇这蝴蝶之状的白花,想要摘一朵来瞧瞧,便探手入腰间,取下青龙任月鞭,迎风一展,纵鞭打去,出一招“摘月式”。


青鞭轻轻落向白花丛,卷向两朵白花。那花丛却突然炸开,哗的一下,白花四下飞散,向左飞扑、向右翻转、向上翩舞。鹿骄嵘惊从心头起,落在眉梢间,道:“这不是白花,是白蝶。”


青鞭落下时,一蝶动而千蝶起,令狐峥环顾四周,只见成千上万只白蝶从绿树枝头、从碧草之上,翩翩飞起,他满脸惊诧,说道:“满树、满丛的白花,竟全是白蝶所化。”


漫天白蝶,振翅翩飞,或东或西,时南时北,萦绕在狐鹿二人身边、上空;一时之间,这深谷只之间,仿佛天降瑞雪,又似仙女在此散花,更像空中有梨花在悄然绽放,浪漫唯美。


数只白蝶翩翩然飞向鹿骄嵘,落在她冠上的明珠之上,停在长眉之上,又有落在她肩头,落在她手臂上的,白色的翅膀一翕一合;低飞的白蝶慢慢的竟栖在青龙任月鞭上。


鹿骄嵘惊讶之后,便剩欢喜,她眉梢舒展,平日里常见的英气、霸气瞬间化作云烟,一双秋露寒星眼晶光闪烁,多了三分温柔,分外动人;樱红的嘴角处泄出一抹浅笑,犹似一朵玫瑰花儿忽然开放,娇艳无匹。


令狐峥不由得心神一漾,只觉耀眼生花,眼前的鹿骄嵘似画中走出的蝴蝶仙子;似下凡的九天仙女,在逗弄凡蝶;又似幻化成人形的花妖,正与蝴蝶共舞。


漫天白蝶,如花如雪衣如云,双翅轻展绕美人。鹿骄嵘自幼丧父丧母又丧兄,随师习武,后来接掌倚天教,日日忙碌,殚精竭虑。此刻,难得与蝶同乐,悠闲惬意,便贪恋于这放松的片刻,双臂轻展,随着白蝶翩翩而舞。


一群白蝶忽然绕到佳人身后,聚拢成团,如白云压落,猛然罩向鹿骄嵘。令狐峥大吃一惊,大叫一声:“不好!”他曾目睹萤夫人操控流萤,袭击虎马两位掌门,如今这白蝴蝶的架势,与当日的流萤如出一辙。偏偏蝶舞随风,悄无声息,又在鹿骄嵘身后,她沉醉其中,并未发觉。


令狐峥纵身上前,长臂探出,抓住鹿骄嵘手臂,微一使力,带着她向左一跃;蝶便团扑了一空,四下飞散。狐鹿二人落在草地上,草嫩地滑,双双跌了一跤。


鹿骄嵘跌在令狐峥胸膛之上,只看得白蝶又聚拢成团,向下扑落,大有“黑云压城”的架势,这才知晓这群白蝶并非善类。“当心!”耳边响起令狐峥的声音,他右手轻轻扶起鹿骄嵘,左手推到胸前画了个圈儿,猛然打出,掌力源源如水墙一般推将出去,震得蝶团在空中飞散开来。


狐鹿二人搀扶站起,又有蝶团从侧翼撞来,令狐峥右掌挥起,正要打出大鹏八裔掌,却被鹿骄嵘伸手拦下,只听她说道:“让我来!”


鹿骄嵘眼角眉梢之间哪里还有方才得温柔气息,又恢复了以往的英气,她哼一声,愤愤然说道:“区区蝴蝶,竟妄想伤我梅花鹿,不自量力!”她手腕一转,青龙任月鞭豁然打出,一道青光劈向蝶团,凌空发出啪的一声巨响。白蝶惊散开来,四下逃窜,却有十余只白蝶被打落在草地之上。


群蝶环绕,在半空中翩飞片刻,忽然分成三股;半空中的白蝶转个圈儿,汇聚在一块儿,其气势汹汹如一股激流急湍,向着鹿骄嵘迎面冲去,比之当日萤夫人操控的流萤更加勇猛凶悍;低飞的蝴蝶儿绕个圈儿,自左向右,恍如一条白绸,缠向鹿骄嵘腰间;第三股蝴蝶儿贴着碧草而飞,忽然排成一排,恰似一条白色细线,向鹿骄嵘脚踝卷去。


三股蝴蝶,围攻鹿骄嵘,令狐峥忽然担忧,大喊道:“当心,这白蝶颇有灵性,不好对付!”鹿骄嵘一脸无惧,说道:“多谢提醒!但一群螟蛉小虫,不足为惧!”她舞动青鞭,先出一招“苍龙出海”,直打身前。


青鞭落下,将蝶团劈成两半,跟着连连挥舞,打得白蝶溃散,四下翩飞。鹿骄嵘回转青龙任月鞭,鞭稍缠向腰间,出一招“青龙缠腰”。只见一道青光猛的撞上蝴蝶汇聚而成的白绸,便听得嗤啦一声,数十只白蝶顿时丧命,余下的白蝶纷纷散向两边。


碧草之上,一条白色细绳已卷到鹿骄嵘脚下,正是白蝶汇聚而成。鹿骄嵘不疾不徐,手臂一收,青鞭倏然回转,啪的一声落在碧草之上,草屑与轻尘激飞而起;鞭稍忽然生出三头,在蝶群中上下激荡,打得一众白蝶四下溃逃。


白蝶在空中翩飞一圈,又排成一张大网,向鹿骄嵘罩落而来。令狐峥微微一惊,心中落下一层担忧,双掌当即画个圈儿便要打出,却见鹿骄嵘左手摆了一摆,意思再明显不过,不必出手。


鹿骄嵘掌中发力,青龙任月鞭迎风一展,鞭身在空中来回晃动,一排排细细的青针便激射而出,密密麻麻,打向空中的白蝶儿,这一招叫做“漫天青雨”。


青针遇白蝶,针出而蝶落,碧草之上顿时落了一层“白花”。群蝶有灵性,翩飞在空中,不敢再发动任何攻势。鹿骄嵘手持青鞭,一脸得胜神情,朗声说道:“暗处的英雄前辈,若再不现身,莫怪我对这群白蝶下毒手了!”


谷中便传来一阵女子的大笑声,“哪里来的小毛贼,竟敢擅闯我玉蝶谷!”话音一落,蝶群忽然调转了方向,向后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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