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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源家医师而言，12月31日只是寻常的一天。
彼时的自己尚未被医院完全冷落。
拥有仅剩且稀薄的生活热情，但也足以支持自己的生命。
家，医院，书店，咖啡屋。
几十年来周而复始的生活，尚未被打开一个循环的裂口。
“今年的天好像冷的更早一点啊。”
源家穿着棕色长靴，双手插在有双手夹绒的大衣里，乘着电梯从地铁口走出。
当天凑巧不怎么忙，加上手术方面已经有一些转移，源家已经清闲了不少。
虽然严格来说并不是休息的日子，但碍于特殊的身份，他完全可以在外边走走。
“不活络活络筋骨的话，手术里出了岔子就不好了啊！”
新来的院长搓着手，笑呵呵地向自己建议道。
当时的源家，当然无法理会其中的嘲讽意涵。
他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在手术台上干下去，直到自己彻底干不动， 失败在一场糟糕的手术上为止。
作为一名以外科医生为第二梦想的凡人，这是他晚年少有的心愿了。
“约定”是如果有可能特别棘手的手术，当病人在救护车里经过初步诊断以后，源家就会被勒令召回并进行手术准备。
但事实上，随着医疗水平和医疗知识的提高，自己一代又一代的传道授业解惑，后起之辈们的实力，完全到了能够继承他的地步。
虽然在某些很关键的部位还有悬殊的差距…但大家还有几十年呢。
好好干的话，穷尽这一辈子，拿个享誉天下的奖项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源家脑海里浮现出几个学生的笑脸。
那是他曾经寄予过厚望，但这厚望又都有一大部分被背叛的实情。
生活，爱情，升职，野心…
存在于现代社会的事象，无论紧握住哪一步，都足以轻松毁灭掉再造之恩。
不过当时源家的眼神尚不阴沉，如果说要有点遗憾，那就是悲哀和寂寞之色，从这具氧化过度、当然也比那些人更加快速逼近死亡的躯体吧。
——我不再年轻了啊…
——所以，属于我的世界也在逐步坍塌。
源家在街道上左顾右盼，发现到处都是奢侈品和娱乐明星们的投影，让人有点目眩，不过偶尔有年轻人在下方仰视到自己的偶像时，会尖叫着跳起来：
“快看…那是XXX诶！和你说过的，是不是超帅！”
源家小心地斜睨过去，只见那名JK装的女生已经拿出手机，对着巨大的投屏照起相来。
曾经他也厌恶着这种时代的取向，觉得仰慕娱乐明星而非科学从业者，是一种时代愚昧与下等的体现。
哪怕是刚刚出道的当红小生就会被铭记。
可包括自己在内的一众科学巨擘…除非在像“非典”这样的重要场合频频出现，那很可能就连脸都不会被别人记住。
——这一点，只要翻开“共和国勋章”的网上记录，再想想自己记住其中几张脸就能很清楚地记下来。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这是在某综合性学术会议时，一名古代文学教授模仿阮籍感叹的话。
源家当初亦很以为然，但事实上感触不深。
因为相较于被人注视，还是利益和兴趣本身更让他有安全感和幸福感。
眼珠轮转，源家回想起来，当时的自己应该正忙着和芙美子“锻炼”呢。
他微微一笑，那样的自己，当然不会去介怀“名誉”这等小事。
况且…
——到了如今，自己反而觉得“不被关注”是件好事情。
没人关注自己的行踪，而空空仰慕于巨大的声誉。
所谓“怀疑”，便不可能落到自己头上来。
而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因此而少了些阻拦。
不过应该指明的是，这时的源家和后面的稍有不同。
如今，只是他刚刚想振奋精神，活出别样人生的时期。
医院的疏远和闲散，让他打破了原有的循环，开始追寻生活中更多的事情。
比如音像店。
闲着无聊，进去付上一小笔租金，便蹲在某个角落听一两个小时专辑…源家实在觉得，这比年轻时被同事拉着去闹闹哄哄的“KTV”要好太多了。
他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一直都更喜欢“独自享受”的事情。
虽然随着躯体老化，人的听力都会下降。
但为了保证手术时能“听到”病人器官间协作的“钟表声”，源家一直都很注意锻炼听力。
哪怕使用耳机，声音也是调的非常小。
若有闲暇，也会驱车前往远离市区的盘山公路，在某山毛榉林的深处倾听露珠和清泉的絮语。
所以如今能流淌到他耳中的，依旧是顺畅至极的纯音乐。
不止如此，源家还迷上了蛋糕。
“多巴胺能带来幸福”的教诲早就深记于心，但没想到，一旦沉溺下去是如此幸福。
源家医师如今基本已养成每日吃一块小蛋糕的习惯。
此外，吉他店，钢琴店，VR游戏试玩店，桌游店，麻将馆…
不管曾经鄙夷也好，有其他心情又或者根本不会玩也罢，现在的源家，就像想找回失去的青春一样，
想把一切人间的珍贵都握在手中。
那时差不多是十一点一十五分吧。
差不多爆炸事件的一个小时前，源家走入了一家烧烤店。
这是特别接地气的那种。
劣质黄檀木的桌面油乎乎的，凑近过去，还留有未擦拭干净的饭香。
换作以前的源家，连这样的店看都不会看一眼。
但现在感受起来，又恰恰是这样的环境，佐以烤肉被焦灼的香气，以及扬起的手粗糙播撒胡椒粉和烧烤粉的瞬间，那种充溢、飘散在空中的气息汇成了“生活”。
也汇成了自己从前看不到的，那属于“大家”的真正的清香。
“滋滋——”
“香香的牛肉、羊肉串咯！2元一串，要不要来点？”
才在门前站好，老板就笑呵呵地讨好着，向每一名路过的行人兜售着食物。
虽然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劣质肉，但至少由油掩盖的成色不错。
源家点点头，点了二十串，又来了点西兰花、包菜和里脊肉，吩咐甜酱和辣酱都要牢牢刷好！然后心满意足地选了一处看起来还干净的地方落座。
那还是个通风好的地方。
源家微微一笑，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很好。
要是这样下去的话，一直顺利过渡到退休…哪怕没有芙美子，自己也是一个可以找到生活幸福的人了吧？
严格来说，这才是他改变生活状态的最深层原因。
——可也就是在这时。
源家用余光看到了一个瘦弱但衣着整洁的女人。
很奇怪。
这种人，放在平常是不会落在源家眼里，更别说被记住的。
但源家当时偏偏就记住了她。
并在后来再偶然遇到时，看到她于十一点三十五分左右，将背上神秘的大包丢到了楼梯之间的甬道里。
当时的风很清凉，秋花浪漫。
而她。
就像个刚递交完情书的纯情少女般，略显慌乱地扬长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