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起滂沱大雨,屋檐下,溱洧看着一片狼藉的院子,葛毛注意到她眼角挂着的泪珠,他伸出手到半空,突然想起什么,又收回,轻声说,“大小姐,你眼角有泪。”
溱洧伸手简单拂了拂右边,葛毛指指说,“还有左边。”
大雨下得地面冒泡,被吴氏剪烂的玫瑰花瓣在狂风大雨中穿过带刺的花梗掉落在泥地上,娇艳的红色花瓣被划得残破不堪,雨滴溅起的泥水压得地面的花瓣喘不过气来。
它们本应该在大雨中迎风起舞。
溱洧与阿毛一同观雨,二人沉默了许久,安静地听着雨声。
溱洧转身向阿毛说,“过两日便是上巳节了,按照往常,我家会全家出游渚水河畔,你要不要一起来?”
哪有待嫁女子邀请男子一同出游的呢?阿毛想她是在邀请自己吗?
阿毛总认为是自己高攀,他要用力挣银子,立好业,为酸枣筹备嫁妆,而自己,他没有打算,他来不及在溱洧出嫁之时有能力,也不可能让溱洧为自己等待。
“大小姐,我们是朋友,阿毛怕扰你清誉。”他又低下眉眼,跟小时候一样。
溱洧漫不经心去接屋檐流下的雨珠,像是煞有其事一样挑逗阿毛,“闺阁女子与陌生男子同一屋檐下,要说清誉的话,你该娶我了。”
“大小姐,此事开不得玩笑。”
溱洧对着大雨说,
“我钟情于你,从小就心心念念。”
“是那日长安城夜市的大雪之下,是寺庙外枯树枝的背后,是你摔倒在我白玉坠子之上的缘分,是看见你细心叠好放于马车之上的杏红斗篷。
是你喋喋不休叮嘱朱砂为我熬药,是你匆匆赶来为三妹诊治,是你诊治时的沉着冷静和游刃有余。
我们相见也不过这几件事情,但我已经中意于你,从第一眼起。
如果你也中意我,就下聘娶我,不然,便来喝喜酒,送我嫁与他人。”
溱洧微笑着转身取下腰间的白玉坠子,递给阿毛,她说,“不管你怎样,这块白玉坠子都送给你,愿你今后,得偿所愿。”
阿毛看着白玉坠子想起往事,他悻悻问,
“如果我没有你想的那样拾金不昧、品格高洁呢?”
溱洧说完后,整个人如释重负,她勇敢地做出了她的选择,之后整个人都轻如白雪,她淡淡问,
“那你说说看,你哪里不品格高洁?”
阿毛经过内心万分挣扎,还是选择说出来。
“这块坠子,当初我捡到了,也捡走了,还准备去当掉换银子。”
出乎阿毛的意料,溱洧没有一丝生气,她要先弄清楚,一个人做出行为总是有理由的,如果这个理由她接受,那就不是事儿。
“是为了什么呢?吃饱饭吗?”
“为了阿娘看病。”
“如果这块坠子能救你阿娘,那我会庆幸当时坠子掉给了需要的人。”
阿毛心中的石头扔进了大海,只等大海掀起的浪花,不管是水花还是滔天巨浪他都接受。
可溱洧的回答是阿毛从没想过的水花,一片不一样的水花。
“我家没有你家这样好,你也愿意吗?”
“我可以绣刺绣出去卖,可以种瓜果蔬菜,可以做包子,可以当你的帮手。”
“我下聘,你父母不会同意的,就算会激起接踵而至的问题,你也愿意吗?”
溱洧坚定地望向远方说,“追求自由与幸福的路上,即使有无尽的问题也是幸福与自由的。”
阿毛总是在她这里听到坚定的选择与勇敢的回答,她不仅像小时候那样热情、真挚,还有不羁与洒脱。
他的爱意如这瓢泼大雨,肆虐入心。
他告诉自己,那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雨都下了,聘礼也该下了。
葛毛看向白溱洧的眼眸,坚定地说,“你等我。”
白溱洧用力点了头,二人就这样心意互换。她转身看着暴雨如注,眼底尽是笑意。
朱砂撑着伞与溱洧回玉壶阁,葛毛也回了妙手堂,拿起所有银子回恨别桥畔的家里与长忆和酸枣商量下聘之事。
溱洧回到院子,晚膳饭桌上,她像往常一样为阿娘盛母鸡汤,“阿娘,来,喝点汤。”
大夫人看着溱洧一面忧心一面感叹,“我的溱儿都长这么大了,转眼就要嫁人了。”
“阿娘,我还要在您跟前好好尽孝呢。”
大夫人拉着溱洧的手道,“溱儿,你阿爹近日在为你物色合适的公子,你也该组建自己的家庭了。”
“阿娘……如果,阿爹物色的公子家境没有那么好,您同意吗?”
“溱儿,你阿爹肯定是为你物色配得上我们白家的,这个你不用担心。”
“阿娘,如果有一个品行良好但家境不那么好的公子来提亲,您会同意吗?”
“溱儿,阿娘肯定是要为你看品行又好家境又好的呀,我们白府还找不到家境又好品行又好的世家公子嘛,这跟你就不要担心了,阿娘定会为你谋一门好亲事的。”
“阿娘……”
“溱儿,你今日怎么对此事如此上心?可是因为婚配有些羞怯了?”
“阿娘,不是……阿娘……”溱洧心想,算了,还是等他来提亲再说吧,可是不行啊,她必须在他来之前先说服阿娘,正当她叫了一声阿娘准备继续说时,门外有小厮进来传话,“大夫人,大小姐,老爷回来了,更衣完就过来用膳。”
大夫人猜想,“莫不是老爷已经为溱儿相中了?”
白溱洧心中也十分不安。
果然是这样,白老爷已经与吴家定下,吴家六公子吴言沉娶白家大小姐白溱洧为妻,过几日便来下聘。
此吴家六公子便是阿毛小时候在闹市撞到的吴家大公子的六弟。
溱洧试图与父亲说,可是等她喊了一声阿爹的时候,白老爷不等她说完反而先向溱洧道,“溱儿,这吴家六公子可是一貌堂堂,温文尔雅,才华盖世,清风峻节,而且他乃官宦世家之子,你能嫁到吴府,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听了父亲的话,她已经了然,父亲就是为了攀上吴家官家之势,无论她再怎么说,父亲都不会改变主意。她心灰意冷,在一旁默不作声,她阿娘听了父亲的描述也认为这是一门好亲事了。